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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Dreams

梦/Dreams

7.7 / 29,224人    119分鐘

導演: 黑澤明
演員: 馬丁史柯西斯 寺尾聰
編劇: 黑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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お狐

2006-12-23 08:14:05

殘篇,「立此存記」


「在這部影片中,包括了我對當今社會的全部看法……如今美麗的大自然正在消失……與此同時,人類美好心靈當然也會消失。我只想自然地描寫我對大自然及美好心靈的懷念。」——黑澤明
寫這篇文章時的心情實在很複雜,原因是居然在網上看到那麼多對《夢》表示批評,甚至是詆毀的文章。什麼「黑澤明真的不是那種會拍夢的導演」,什麼「就像一個很清秀的女孩因為結婚而化一種濃的讓人噁心的妝一樣」,什麼「黑澤明已經江郎才盡」……
說白了,講出這樣的話的人大多實在是厚顏無恥之徒,這話或許重了,但絕不過份。什麼是夢?誰是會拍夢的導演?誰敢說自己做的夢都像《穆荷蘭道》一樣匪夷所思?誰敢說自己做的夢會是達利畫的那副模樣?難道拍夢就一定要拍成《一條安達盧狗》那樣叫人無從解釋才叫夢嗎?不要自作聰明以為另類吧,你們以為你們批評大師就和大師比肩了嗎?那不過是矯飾的空虛,不過是一隻蚊子在叮咬了獅子後的自得,可悲而可鄙。這便如二三十年代高長虹輩之批評魯迅,實在不是魯迅寫得不好,乃是批魯迅容易引人注意……
追根究底,「夢」實在是一個極私人的東西,某種意義來說每個人的夢都有其不同的模式,每個人也都有自己想像中夢應有的姿態。我自己很喜歡夏加爾的畫,那麼純淨而和諧,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自己的夢會是那樣。但畢竟那不可能,說實話自己的夢實在是平庸的可以,有時候甚至很慚愧:「怎麼會作這麼無聊的夢呢?」就是這樣。和我交往的朋友們,(除了一位朋友,她倒是經常做些匪夷所思的夢,而且居然每次都能完整記住,點滴不漏地告訴我,當然也並非什麼了不起的夢)大都和我一樣每天做的都是和日常一樣平庸的夢。既然如此,從情感上來說黑澤明想做怎樣的夢都未嘗不可嘛,不是嗎?
其實黑澤明已經很明白的在片子一開始的時候告訴我們:「曾經作過這樣的夢……」。顯然是在以第一人稱講故事的姿態,將一切緩緩道來。這第一個夢是關於傳說的,實際上也就是黑澤明對民俗和傳統的反思。天空突然下起了太陽雨,林木蒼天的森林裡,狐狸在進行秘密的婚禮。黑澤明用了很大的筆墨細細描寫狐狸的婚禮隊伍如何小心地前進,結果還是被懵懂的少年看見。把狐狸們的煞有介事和她們小心翼翼的動作放在一起,頗為怪異,我以為是黑澤明對日本傳統文化的繁文縟節的一種諷刺。然而更為怪異的是嚇的跑回家的少年竟被自己的母親拒之門外,原因是他看到了狐狸的婚禮,觸犯了禁忌,必須向狐狸道歉,甚至準備自裁!這種事乍看之下頗難置信,但是在日本卻是真實發生著。不僅僅成年的武士在犯錯之後會切腹,未成年的孩子也會被要求切腹謝罪。我曾今讀到過左近、內記和八磨三兄弟的故事。左近、內記因為刺殺家康未遂被捕。家康賞識他們的勇氣,賜他們全家男子自裁,包括當時年僅八歲的八磨。兩個哥哥怕弟弟年紀太小沒有辦法完成切腹,想讓他先切。但八磨從未見過切腹,他們便示範給他看。看過哥哥們切腹之後,小八磨毫無懼色,乾淨俐落地完成了切腹,這個故事在日本傳為美談。關於自殺,很多日本作家和導演都有過深刻的思考,比如三島由紀夫和小林正樹。曾在世谷宅中,割腕二十一處企圖自殺的黑澤明顯然也是對自殺情有獨衷的日本人之一。影像告訴我們當孩子帶著匕首來到狐狸的故鄉,山花怒放,彩虹如拱……這意味著什麼呢?何以去自殺的孩子會看到這般天堂般的美景呢?黑澤明並沒有給我們太多的提示。
我猜想,那美麗乃是死後的風景!
「死去,睡去……
在死的沉睡中可能有夢。
啊,這就是個阻礙:
當我們擺脫垂死之皮囊,
在死之長眠中何夢將來?」
這是莎翁的《生與死》。翻譯得很僵硬,離原詩的風采極遠,但相信諳熟莎士比亞的黑澤明對此絕不會陌生。
第二個夢是關於桃花的,其實仍舊涉及日本民俗。三月三日是日本的女兒節,因為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所以又稱為「桃花節」。在這天女孩們大都會採摘桃花來慶祝,還會接到雛偶人作為禮物。雛偶人在雛壇上大約擺飾一個月後,才被小心翼翼地收存起來,等到第二年時再拿出來重新擺飾。因此凡是諸侯大名的世家,雛偶人都有幾百年的歷史。雛壇上不僅有天子與太后,第二階以下還有女官、負責奏樂的五雛童、侍從、聽差等,傢俱日用品也不能少。桃花和雛偶人也就是這第二個夢的主角。少年看到的女孩,是桃花林里唯一沒有被砍伐的桃樹的精靈。之所以免遭砍伐,是因為她太還太小,不適合砍伐來裝飾。同樣是女兒節,人類的女孩享受種種的祝福,而桃樹的女兒卻要忍受喪親的痛苦。桃樹的女兒很羨慕人類女孩,卻也控訴人類的罪行。他領少年到桃林里傾聽桃樹家族的申訴。作為八十多歲的老頭,黑澤明的想像力還是蠻豐富的。他將雛偶人和能樂結合起來,將桃林想像成雛壇,打造了這極有日本味道的一幕,也顯示了他對日本傳統文化的眷戀和嚮往。少年的形象應該是個先知,只有他看到了桃樹的女兒,他想告訴其他人,可身邊的人卻視而不見。他很痛苦,因為他希望留住滿圓春色,卻無法阻止人們砍伐桃林;他夢見桃花盛開,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斷臂殘枝……這是先知的苦惱,也是人類全體的罪!所以少年哭了,黑澤明哭了。老人希望少年能代表人類的新一代,不再漠視自然,能夠珍惜它們,不讓美麗的自然在身邊消失……
第三個夢,劍鋒急轉,一改前面的明亮多彩,畫面變得陰沉寒冷。伴隨沉重的喘息,近景鏡頭逐漸拉至中景,暴風中的壓迫感透過螢幕,令人窒息。極度的寒冷和這種窒息感衝決了登山隊員的心理底線,大家開始懷疑、爭吵、指責……領隊是唯一仍保有一絲清醒的人,他努力排除大家的疑惑,鼓勵大家繼續前進,他知道在暴風雪中休息一下,就將永遠休息下去。但是艱難維繫的執著精神並不能緩解身體的疲乏和寒冷,隊員們一個個倒下,領隊也終於鬆開了手中的繩索。到這裡,夢的主題已經顯露無疑,這是個關於意志的夢。黑澤明說:「我喜歡這樣的天氣,不是烈日盛夏,就是嚴冬酷寒,不是傾盆大雨,就是風雪交加。」他是位充滿陽剛之氣的導演,再強的風雪也絕不會將他打倒。迷濛的意識中一位白衣女子翩然而至,她溫柔的安撫早已睏乏不堪的肌膚,「雪是溫的冰是燙的」的聲音一遍遍在耳畔重複,領隊也快昏迷了。「蔑視死是勇敢的行為,然而在生比死更可怕的情況下,敢於活下去才是真的勇敢!」他最終推開溫柔的死亡,從死手中奪回了生。人其實是很脆弱的動物,我們的肌體較之其他的動物猛禽遠為虛弱,但我們有意志。突然想起《乞利馬扎羅的雪》,乞利馬扎羅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山上有座為上帝修建的廟宇,而在廟宇旁,有隻已經凍僵風乾的豹子。海明威說:「豹子到這樣高寒的地方來尋找什麼,沒有人作過解釋。」其實沒有豹子會真的在山峰上凍死,因為他們不會來這沒有食物,不能生存的地方。來了,並且征服這些高峰的,只有人。他們最終會留下一些凍僵風乾的豐碑,帶走別樣的風景和征服的快樂……
看到第四個夢時,我腦海里閃過了普希金的一句詩,詩的名字也叫《夢》——「夢對他不是喜悅,而是痛苦。夢神沒有在他疲倦的眼皮,以沉重的手指灑下罌粟」
……

(文章沒有連續寫完,當時的感悟如今已經淡忘了。本想寫完再貼出來的念頭,恐怕不能實現,很遺憾……現在先把殘篇留在這裡,以免連這文章本身都忘記了。這就是所謂「立此存記」了。)

20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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