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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井--Blind Shaft

盲井/BlindShaft

7.5 / 2,917人    92分鐘 | Argentina:95分鐘 (Buenos Aires Festival Internacional de Cine Independiente)

導演: 李楊
編劇: 李楊
演員: 王雙寶 王寶強 李易祥 安靜 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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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德曼

2006-11-10 19:31:16

安康·《神木》·《盲井》



2005年的四月,為追捕一名殺人逃犯,我和同事張sir兩人長途奔襲,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陝西省安康市某縣,這裡是這名逃犯的故鄉。在案發以後,我們很快明確了嫌疑人,圍繞他可能逃竄的地點,分成了三組人進行追捕。一組去甘肅,一組去河南,還有一組就是我和張sir來到了兇手的家。剛到目的地,甘肅的同事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人已經到位了,他們正要返回。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接下來,我和張sir的任務就很簡單了,只要到嫌疑人所在地派出所去開一張年齡證明就可以了。為保險起見,我們決定還要到嫌疑人的家中,和其家人會面溝通。
 
我們來時是先乘火車到的西安,為了趕時間,從西安到安康乘坐的是汽車。想起這段路程,至今還有點後怕,這段路汽車幾乎都是在蜿蜒盤旋的秦嶺山脈中穿行,公路的路標上的提示倒是貼切:山高,路窄,坡陡,彎急,請謹慎駕駛。狹窄的公路上不時地還可以看到大塊的山體落石,而開車的司機師傅卻顯得不夠謹慎,行駛中還敢和坐在副駕位置的售票員對火。一路上我時刻警惕著,巍峨的秦嶺,幽深的緊靠著公路的峽谷,我沒有心情欣賞,只記得山體上的大幅標牌告訴我叢林中居住著我們的國寶大熊貓。從安康市到嫌疑人所在地派出所依然全是陡峭狹窄的山路,好不容易我們到了盤山公路邊上的目的地派出所。向所長說明來意後,所長說所裡的公章是內勤保管的,內勤去縣裡開會了,還沒回來,讓我們等等。年齡證明必需要加蓋公章,我們只好就在值班室裡等著。所里當天值班的民警只一個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看起來很溫和的男人。他說所里一共就五名民警,每個人連續值班一週,這樣輪換。我問一個人值班會不會太累,警情能否得到及時處理。他說一個人沒問題,我們這里民風淳樸,很少有案件,值班還是比較輕鬆的。接著他又說,村裡的人都很老實,大部份都是婦女和老人,青壯勞力都出去打工了。他問:你知道我們這裡怎麼判斷一家人是不是有錢呢?怎麼判斷,他說很簡單,就看他家有幾口人出去打工,出去的人多就有錢,就是過得好的,沒有人出去,出去的人少,就是沒有錢的,過得不好的。我問你們這警民關係怎麼樣,老百姓對警察的看法好嗎。他說現在警民關係是非常好,前幾年不好,那時所里罰款任務重,要去村里抓賭,你想村民們在家都沒事做,不賭點小錢幹嘛呢,所以那時老百姓很討厭警察,這兩年縣裡不讓抓賭了,所以警民關係就很好了,其實老百姓賭的都很小,也真算不上賭博。他問你們只要年齡證明就可以了嗎,我們說還得去嫌疑人的家裡看看,我問他嫌疑人的家離所遠不遠,他說不遠,在山上,翻過兩個小山頭就到了,不過是羊腸小道,得一步一步向上爬。他接著說只知道你們是某省的,忘了問是哪個市的。我告訴他後,他大笑起來,他說我知道你們市,和你們市的刑警合作過,你們爬山不行啊,還沒走兩步,就這樣,說著他張開嘴,哈哈哈地裝出用力喘粗氣的樣子。我和張sir也笑了,問他什麼時候的事情啊,什麼案子。他接著做了一個手拿重物敲擊的動作,說:「砸點子」啊,七八年前的事,你們不知道嗎?我的心一震,馬上明白了他所指的案件。我說知道,那案子太大了。他說是啊,我當時管的一個某某村里就抓了十多個人,都槍斃了,有一家兄弟三人都是死刑,記得那時都是在夜裡我給你們市的同行帶路去抓人。接著他說,你們破案是真有一套,不過你們爬山不行啊,哈哈。
 
拿到年齡證明後,我和張sir在一個老大爺的帶領下,開始登山,向目標前進。山坡很陡,所謂的路,真是世上原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路只有一腳寬,我們走走停停,大口大口地喘粗氣,老大爺氣定神閒,不時停下來笑瞇瞇地看著狼狽的我們。張sir心寬體胖,腰圍驚人,一路爬來,算是吃盡苦頭。我為了活躍氣氛,對老大爺說早就知道陝西人的山歌好聽,能不能唱一首聽聽。老大爺說他還真會唱,今天不想唱。看來唱歌是要有氣氛的,勉強不來。老大爺大約也知道了我們此行的目的,他說我們要找的人家很苦,老頭有精神病,老太太也不太正常,有一個兒子十來歲就離開家了,聽說十多年就去年回來過一次,在家裡呆了兩天就走了。我和張sir心裡明白,就是這個離家出走的青年殺了人。好不容易來到了那所山坡上的房子,見到了兩位老人。張sir打量了一下房子,對老太太說就在房子外面談談吧,他根本不想走進那所破舊的房子。我走到了房子的門口,朝裡面看了看,也沒有進去。房屋的中堂是真正的家徒四壁,我只看一件「傢俱」,一口不太的木製棺材靠牆邊放著。老太太說他們的小兒子十二歲就離開了家,走時只帶了一包茶葉,為什麼走呢,因為他爹和他哥哥經常打他,他受不了了,一走就是十年,去年春節回家了,在家呆不住又走了。
 
回來的路上,張sir問我,那起案子派出所的那個值班的是怎麼說的來,我說他說的是「砸點子」,張sir說還是黑話呢。所謂「砸點子」是指通過花言巧語騙那些在車站路旁城市角落的出門在外找不到工作的流浪者到礦井挖煤,然後伺機在井底把流浪者(「點子」)謀殺,製造礦難事故的假像,冒充死者的家屬領取礦難事故撫恤金。被選中的謀殺對象就是謀財害命者所謂的「點子」。2002年老舍文學家獲獎小說《神木》描述的就是「砸點子」的故事,作者是河南的一位以寫礦工生活而聞名的作家劉慶邦。小說詳細地描繪了兩名農村的打工者(唐和宋),為了金錢,成為熟練的「點子」屠殺者的全過程。小說的語言生動傳神,對唐和宋的心理分析作了努力的探索和嘗試。在選定了又一個「點子」元後,宋的心理起了變化,在礦井裡就要下手殺元時,猶豫不定中誤殺了唐,然後選擇了自殺,故事到此結束。小說在字裡行間中透露出謀害「點子」的作法不是唐和宋的首創,也不止他倆人在一直做這種血腥的屠殺。作者對社會也發出了自己的質疑,通過唐和宋的言行,元的家庭遭遇揭示了社會的不公以及大眾唯利是圖的精神寫照。
 
《盲井》是一部電影,導演李楊,這部電影是根據《神木》改編拍攝而成的。雖是一部無法在國內上映的「禁片」,但在許多外國電影節上榮獲獎項,2003年獲得了柏林電影節的銀熊獎。電影通過一種紀實的拍攝手法,再現了《神木》這部小說的意旨。演員的表現真實自然震撼人心。《盲井》的結局與《神木》稍有不同,宋在危難之間與唐同歸於盡,挽救了元的生命。在《盲井》的DVD的封面上寫著:···可見時代多變,正道傾覆,出手要快要狠才能活下去···結局出乎意料,慘厲絕望之餘,倒尚有一縷人間氣息···。
 
對於小說和電影,感覺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人們在沉痛壓抑中,自會從內心深處萌發人性的追問,在沒有硝煙的時代,罪惡的真正的發源地在哪裡,罪惡的成長土壤在哪裡,罪惡的極限又在哪裡。是什麼使人們重新變成了叢林中的野獸,是什麼讓他們從容不迫地獵殺自己的同類,是什麼讓他們以為自己執掌著生殺予奪的權力。小說和電影的結局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人性的復甦,留給觀者微茫的希望,而這希望也只是始於絕望的自我安慰。我所知道的是「砸點子」殺人案件的的確確發生在20世紀末的中國的產煤的幾個省份,殺人者不是唐與宋這樣的簡單結合,他們是有組織有分工的團體,比如說有人負責「選材」,有人負責「施工」,有人負責扮演點子千里尋親的家人嚎啕大哭。直到有一天本市某區一名極其負責的派出所民警發現了一起「礦難」事故的破綻。殺人集團最後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以血還血,以命抵命。即使這樣,我們還是要問人的生命是什麼時候變成了獲取金錢的成本的?直至今天,從不斷絕於耳的各地真實礦難的新聞,提示著是礦主,是政府沒有把礦工視為生命。
 
在世界刑偵的歷史上,有許多特殊的案例成為人們研究探索的對象,比如十九世紀末的倫敦碎屍者傑克案,它的詭異和殘暴直到現在還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有些案例的研究已經跨越了多種學科,成為人們了解自身和世界的一扇窗口,比如1973年瑞典斯德哥爾摩銀行劫案。發生在我國的礦井深處的屠殺,不應深埋在黑暗深處,也不應被有意地遮蓋,它應該為更多的人所知,供更多的人探求反思。它是執政者的恥辱,也是中國人的恥辱,它是時代的見證。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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