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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一天--Eternity And A Day

永恒和一日/永远的一天(台)/一生何求(港)

7.9 / 7,983人    137分鐘


演員: 費比奇歐‧班提佛格里歐 阿奇里斯史凱非 導演: 狄奧安哲羅普洛斯
演員: 伊莎貝拉雷納德 布魯諾甘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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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iqing

2006-10-02 20:27:08

關於時間的逃亡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如果說詩歌可以引發強烈的畫面感觀,那麼同樣,圖像也能夠構建成詩歌。用影像進行詩意的表達,希奧•安哲羅普洛斯可以說是一個偉大的存在。對於一部史詩作品而言一切言語的闡釋無疑都是多餘的。在安哲用電影構築的詩學世界裡,我只能斗膽嘗試著用不成熟的語句表達對於大師的景仰與致敬。
    提及安哲的故鄉希臘——這歐洲文明的源頭,我們不得不重視自奧德修斯而下的流浪與漂泊的母題。安哲的作品必然是講述希臘的、關於流亡與找尋的個人旅途,《永恆與一日》這部影片自然也沿襲了這一主題。
    影片的開頭便是一個長達2分32秒的變焦推拉鏡頭,從亞歷山大院子的後花園一直拉近到二樓他的房間窗口處。在卡蘭德羅(Eleni Karaindrou)所譜那無限憂悒的巴爾幹悲歌中,詩歌般優雅的句子如水流層層鋪泄開來。這個海畔晨曦里昏暗的片斷在童年亞歷山大的夢中驚覺里嘎然而止,然而在以後的敘述中那座後花園卻成為了他記憶回溯與敘事的原點,銜接著亞歷山大的現實與全部過往。
    主人公亞歷山大是一位絕症患者,一位放棄了寫作轉而找尋捕完前人永恆詩篇的作家,一位在世的孤獨者。他與這世界「唯一的聯繫」,便是對面的陌生人在以他的音樂應和著亞歷山大的思緒。他曾經試圖去拜會這位陌生人,卻終於放棄了見面。「認識不如想像。」「或許她只是一個沒有畢業的學生。」她「像我一樣孤獨嗎?」亞歷山大決定離開這座海邊的房子,離開那不斷增長的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東西會結束,一切都停留在雛形狀態。」進行一次關於時間的逃亡。
    他來到女兒家,沒有忘記帶上心愛的狗——他要離開,它無所託付——然而女婿卻並不歡迎,同時告訴他已經賣掉老人所留戀海邊的房屋。安娜牆上的鐘只是一個虛幻的投影,這似乎是對於時間隱喻的開始。在亡妻的信中亞歷山大頭腦中開始浮現那些久遠的話語,時間變得平坦起來,通過後院,老人跨越到孩子剛剛出生的從前。海邊的船隻來來往往,有風。在那裡,海平面、天空與白色的涼棚在畫面的正中央構成一個十字。(包括這張封面,也是一個藍底的白十字)
  
    在希臘的國旗的左上角同樣存在著這樣的一個十字架,這代表著希臘東正國教。國旗的藍白兩色則是巴伐利亞的國旗的顏色,藍色代表藍天與自由,白色意味著宗教與信仰。這個畫面與希臘國旗的同構顯露出安哲在某種程度上所具有的潛意識——涼棚裡的老人與孩子,共同構成了對於自由、宗教信仰以及生命過程的人文關懷。
    這個白色的十字架在影片的最後八分鐘裡再度出現,只是那座海畔的小屋卻已不在。
 
「送你蘋果會腐爛;送你玫瑰會枯萎;送你葡萄會壓壞;給你一滴我的淚水。」阿爾巴尼亞的少年哼唱著這樣的歌句。那是詩歌,是亞歷山大所要的句子。
    他從人販子手中將孩子帶了出來,他要送孩子回到邊境。在鏡子中,孩子卻因為軍隊的出現而開始又一度的逃亡。(這個鏡子的表達也別有一番意味)亞歷山大追逐著孩子,他決定先把自己的遠行放在一旁,與孩子講起詩歌。那個孩子擁有著優美然而正在流失的語言。這樣,老人與孩子構成了一對奇異的客體。他們位在生命之軸的兩端,然而卻相互呼應。這樣醉心的場景讓我想起《尤利西斯》中史蒂芬對於他學生的感受:「那麼像我,這個孩子:肩膀也這麼瘦削,也這麼不起眼。我的童年在我旁邊彎著腰。遙遠得我甚至無從用手去摸一下,即便是輕輕地。我的太遙遠了,而他的呢,就像我們的眼睛那樣深邃。我們兩人心靈的黑暗宮殿裡,都一動不動地盤踞著沉默不語的一樁樁秘密。這些秘密對自己的專橫已感到厭倦,是情願被廢黜的暴君。」
    老人牽著孩子的手穿過重霧,到達邊境。孩子蹲下來講述他們是怎樣的穿越雷區——撿起石頭,扔出去,再撿起一塊,再扔出去。這樣的話語之後音樂與圖案的背景都是灰暗的,遠處是高壓電網和掛在其上一具具企圖掙紮著脫離的屍體。在這裡有一個鏡頭其中一具屍體爬了下來,有人認為是對亞歷山大分不清虛幻與現實的敘述,或者簡單因為電網並不是時時刻刻都通著電。在這一點上個人更傾向於認為可能只是一位群眾演員一時穿幫。
    於是亞歷山太重新帶著阿爾巴尼亞的孩子回到了希臘。行走在河邊的道路,老人講起了一百年前的詩人,他為什麼要將那未完成的詩篇《被困的自由者》繼續。這時候鏡頭順著河水推了過去,是一個180度跟隨——向溝口健二致敬的經典長鏡頭——他們順著鏡頭走入了詩人當時的世界,一百年的時間在一個鏡頭的旋轉中被填充、聯接起來。在安哲的影片中,180度+的鏡頭隨處可見,在亞歷山大看見一個希臘婚禮的場景中甚至用到了4分半鐘270度迴旋的鏡頭。有人說:「安哲羅普洛斯的每部作品至少有一個360度的全景鏡頭」,在他那平靜、緩慢推移的長鏡背後你可以感受到自身內心一波一波難以克制的洶湧澎湃。而正是堅持這種360度全景鏡頭而不屈從於老師「正/反切」的基本要求,安哲曾經在法國電影高等學院(IDHEC),與教授鬧翻,被逐離學校,導演者本身已構成了某種意義的流亡者。然而正是這種流亡讓他重新回歸希臘,回歸到偉大的文明之源泉。很多年以後,當安哲重新遇見IDHEC的舊時同窗,他們大多已離開了電影事業,除了在看到快餐電影中大量「正/反切」拍攝鏡頭的時候會想到曾經自己也受過如此的基礎訓練之外,又有誰能像大師這樣將他的人物行走於風景之中,以全景的鏡頭作為由現實推入臆想的橋樑,時間通過鏡頭的推移交聯起來,人物自由地穿梭於不同時代的風景,以空間位移的形式遊走於時間之中,形成讓人震撼與感嘆的時空質感。
    在向偉大的先驅者希臘詩人迪奧尼修斯•索羅莫斯致敬的過程中,亞歷山大帶領著孩子走過了詩人遍歷的田園、農莊、白色的石牆與斷壁。一直認為白色與岩石的並構便是希臘的象徵,安哲自己也說過:「希臘人是在撫摸和親吻那些石頭中長大的」。在這裡,影片終於正式切入到流亡的主題。
    如果說阿爾巴尼亞的孩子是空間上的逃亡者,那麼亞歷山大老人便是時間的逃亡者。在接下來的畫面中,老人不斷地與過往對話。在船上,在海邊,在母親床前,有時候是妻子,或者女兒,還有母親。一方面海邊他所眷戀的舊房子已經被女婿賣掉,意味著過往的結束;而另一方面母親的話又提到關於父親「你仍然在旅途中」,「你從來都不和他在親近」,母親曾經試圖「從書本中奪回你」,卻終「知道有一天你會離開」。亞歷山大處在兩代的夾縫之間,孤獨而無助。他放棄寫作,為的是完成詩人未完詩篇的計劃,然而卻因言語的流逝而遭擱淺。一個民族言語的凋亡往往是民族凋亡的前兆。詩人回歸希臘,回歸故鄉語言的土壤,向人們如饑似渴的吸收那些失散了的母語,重新發現了消逝的言語魅力。亞歷山大的自我流放,也正是向著過往的回溯,這是關於時間的雙重逃亡,個人生活以及背負著言語使命的雙重逃亡。他追問過母親:「為什麼我要過著流亡的生活,為何我不認得歸途,在這個講著自己語言的地方卻感覺不到信心。」他始終在尋找丟失的被遺忘的詞語,他不知道如何去愛。
    「流浪的小鳥在異鄉悲鳴/幸運的異鄉,我思念著你/蔻芙拉,我的小花。」阿爾巴尼亞的孩子瑟縮在牆角,輕輕地哼唱。「蔻芙拉」,亞歷山大發現這就是他所要的語言,是他願意花錢去買的詞語。他告訴阿爾巴尼亞孩子要嘗試「偉大的旅行」,最後卻又要他「留下來陪我」。亞歷山大在逃亡中找尋到了生命之軸源頭的孩子,同時也是語言的原初狀態,二人相擁而泣。
    在兩人回歸的途中,全片除了邊境電網之外最為超現實的一段在公交車上上演。嘈雜的遊行隊伍,扛紅旗的人在車上睡著,爭執的情侶,即興演奏的樂隊究竟是虛幻還是真實?窗外三名騎車人黃色的雨衣顏色鮮明而怪誕。然而售票員對這一切漠然視之,正如本雅明在《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中所說,地鐵出現之前的歐洲絕不會有這樣的景像——人們不得已一小時甚至更長時間地長久相望,卻沒有任何言語。
這一段無非是亞歷山大內心的隱喻,對於生活與孤寂的一種反思。然後在這裡,詩人出現了,他吟誦了最後的詩篇:「黎明前最後的星辰,昭示了朝陽的來臨。濃霧和陰影都無法玷污,那萬里無雲的天際。清風撫慰萬物眾生,猶如內心深處的緒語。生命是甜美的,而且,生命如此甜美。」
    「告訴我,明天會有多久?告訴我,明天有多遠?」亞歷山大向詩人、向安娜詢問著答案。永恆或只是一天。也許,答案他自己已經知道。
    「我不去醫院了。」……「陌生人總在用音樂回應我,會有人把話賣給我」……「我的道路在另一條河上」……「伴隨這些話,我伴隨你而去」「你在那裡 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以等待的」……一切逃亡的目的只是回歸,亞歷山大吟誦著丟失的詞語,他面朝大海,一如片頭那時計劃去島上探險的三個孩子。
「亞歷山大,我們要去島上,你來嗎?」
「哪兒?」
「島上。」
「我們要游過水去就看看那古老的城市,跟著我們要登上礁石,向那些經過的船隻問候。」「你知道那古城的事嗎?祖父說這座幸運之城已被海水淹沒。」
「她沉睡在海底已有數個世紀,只在滿月時浮出過水麵一次,而且時間很短。當晨曦的星光不捨地離開大地,停留駐足欣賞,一切都停住了,時間也靜止了。」
「你來嗎?」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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