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大的不幸越值得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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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愛和生活還算公平，
    伴琴跳舞定會身心輕盈；
  伴著蘆笛或伴著洞簫，
   美妙的人生難得一遭；
  可在空中抽動靈巧的雙腿，
   那滋味怎麼也不會美妙！」
                    ——王爾德•《雷丁監獄的歌》
 
    正如影評家所言，《偶然與巧合》是一部標準的法國電影：濃郁的藝術氣質，唯美的畫面，音樂深情款款，舞蹈激情洋溢，節奏輕快飛揚，生命力十足。無論是從什麼角度看，該影片都可堪稱一流，值得觀賞和收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電影中的台詞十分富有哲理，充滿了人生經驗和智慧，很值得把整個台詞都背誦珍藏起來！

人生真相
    影片開頭，梅麗安跳著「死亡舞蹈」，無論她如何款款深情，如何與舞伴合而為一，但她都無法逃脫命運的手掌：這個舞者最終被繩套高高懸吊著，雙腿在空中抽動直到靜止！整個舞蹈唯美深情，卻又無比殘酷，寓意深刻，象徵味道頗濃。這奠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調。
    舞者梅麗安為了愛，生下兒子，卻沒有留住愛人也沒有留住燦爛的舞台。失意的梅麗安帶著自己八歲的兒子來到威尼斯，偶遇中年畫家皮耶，二人重燃愛火再度擁抱愛情。難道這僅僅是一場美夢？在這個充滿了偶然和巧合的世界中，等待著他們的將是什麼：喜劇?悲劇?或者……也許任何好與壞的評價都沒法說清真相，所以才有影片中皮耶的話：「偶然與巧合代表一切：明確，精確，敏銳。」
    是的，人生充滿了偶然和巧合。其中，既有日常生活的平淡，又有無法想像的奇遇；既有無法預料的歡喜與幸福，又有無法面對的不幸與無常……
    這一切就構成了所謂的人生真相吧。想一想，每個嬰兒的出生都是最幸運與最強壯的精子在與千萬個同類鬥爭中脫穎而出的結果，生命從開始就充滿了偶然和巧合。而生命中每個人的相遇，每個故事發生的背後更是充滿了偶然和巧合，正如影片所展示的那樣，為什麼單單是這一個女人（而不是別的任何人）在威尼斯（而不是別的任何地方）遇見了那一個（而不是別的）讓她怦然心動的畫家？為什麼他們會相識相戀又要分離？為什麼在他們相愛後的第二天她的男友就突遇海難去世（還有她的兒子）？這一切都有什麼隱秘的含義嗎？又是誰規定的？是偶然還是巧合？……這些神秘的遭遇是那麼地富有戲劇性，只不過是在幸福的最高峰猛然跌落到人生的最低谷……
    當然，這一切都是不可言說，無法解釋的。正如劇中皮耶所言，「人生真相是偶然與巧合。若信仰上帝，一切偶然都是巧合：若不然，一切巧合都是偶然。」


不說謊的舞者
    皮耶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三種人不說謊：嬰兒，痴呆者和醉漢。梅麗安說還有第四種人：舞者!是的，梅麗安就是這樣一個不說謊的生命舞者。兒子問梅麗安喜歡什麼樣的頭髮，她說：「我喜歡真實的：真實的黃髮和真實的棕髮。」
    雖然梅麗安也和大多數人一樣經常會有那種心口不一的時刻，但從更真實的內在心靈和精神世界來說，這個舞者確實不曾說謊過，她一直就真實地面對著自己，面對著自己的精神世界，探索其中的意義，毫不退縮：為了愛，梅麗安生下一個男孩，雖然之後丈夫很快就離開了她；梅麗安剛剛開始幸福甜蜜的愛情，馬上就承受著人生最大的打擊，她連接失去了最愛的兒子和情人皮耶……為了完成兒子的三個心願，梅麗安不遠千里拍攝下北極熊的照片，索取兒子最愛的曲棍球明星的問候，拍攝下懸崖高空式跳水……為了完成皮耶未竟的宿願，梅麗安堅持來到土耳其，探訪情人的故鄉，去看回教宗教藝術陀螺般旋轉的舞蹈……
    在這一系列痛苦的生命旅程中，梅麗安不斷地堅持著，她拒絕不幸，拒絕虛偽，拒絕妥協，拒絕虛假，拒絕安慰，她堅持走下去，美麗完美得讓人心酸……也正是在這一系列痛苦得令人心碎的過程中，梅麗安探求著屬於自己的生命意義……
    俄狄普斯是這樣，安狄戈涅也是這樣；哈姆雷特是這樣，麥克白也是這樣；莎樂美是這樣，白蘭琪也是這樣……
    正是在這一系列艱難探索的精神歷程中，卑微柔弱的人才顯得那麼美麗，高大，堅韌，頑強，超越了偶然與巧合，也正是在這個時刻，生命的意義才顯現出來……


越大的不幸越值得經歷
    皮耶說：「殘酷的謊言是一種生命藝術。現實太無趣，激不起慾望，太真實便無法幻想。現實只適合富有，美麗的人，他們聰明，健康，不愁錢，他們也沒任何道德智能等任何問題!」顯然，大部份甚至所有人都不符合這樣的要求，所以皮耶才說：「謊言是人生的遊戲，很美的!」
    皮耶是一個仿蘇汀作品的畫家，從其職業上也可看出其人生態度。皮耶在描摹蘇汀原畫的時候，在上邊添上一隻小船，又把穿著紅色衣服的梅麗安和兒子畫在上邊。皮耶對此解釋說：創造性的描摹要遠遠超過平庸的真品！在這裡，謊言並不具有道德的含義，而只具有審美的意義。在皮耶看來，謊言給人生塗抹上了一層更有意思的東西更有光亮的色彩，它要遠遠超過生命本身!
    處在戀愛喜悅中的梅麗安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隱隱不安：「我覺得今晚會讓我後悔一輩子。」
    皮耶安慰她：「人生苦短，不該後悔的。」
   「不幸的人生卻感覺很長。」
   「越大的不幸越值得經歷！」
    是的，正是如此。「人生一切都無法預測，或者太美好，是正面；或者萎靡不振，壞事成堆，是反面。」但不論如何，人生總充滿諸多不可預期或者無常的東西，正是偶然和巧合，而這些東西總是在人們最無法預防的時候，冷不丁地出手，給人以沉重的打擊和痛苦體驗，或者是完全相反，給人帶來無法預想的巨大幸福和甜蜜享受……但無論如何，死亡總是人生最無法逃避的偶然與巧合，正如梅麗安在影片開頭所跳的死亡舞蹈！
    不知道該如何評說，也不能說那種態度更對。正如影片中另一主要人物馬克所言：「你看掛著的這幅畫，釘子和洞一樣痛苦。」事實正是如此，無論梅麗安還是皮耶，無論他們的選擇如何，在死亡面前，在命運措手不及的打擊下，都會一樣痛苦，一樣痛不欲生！除了默默接受，除了用時間來治療心中巨大的創傷，除了在黑夜裡默默流淚獨自嘴嚼個中滋味外，又有什麼辦法？！


展望學
    影片採用了雙層結構。與梅麗安態度相反的是展望學家馬克，他試圖對人生做出更精確的預測，他希望在各種利弊得失之間作出精確的計算，以此展望自己未知的命運。也許他想對命運能有更清楚的把握吧。但在這個偶然與巧合占主導的世界中，他又能對自己，對梅麗安，對別人的人生做出什麼樣的展望和預測呢？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馬克並不能對自己的婚姻和生活做出準確的預測，他雖然努力維護自己的婚姻，但最終也以解體而告終。馬克一次次努力尋找梅麗安，同樣，每次也只能以失敗而告終，最終只能在幻想中想像梅麗安可能會有的生活。
    即使到了今天，我們還是遠遠無法控制生命中諸多的偶然和巧合，除非是神。但即使是強大的希臘諸神如宙斯，如維納斯，卻還無不受命運女神的支配！也許，只有上帝可以控制一切吧。但我們都不是上帝。我們只是人：普通，微弱，絕望，不堪一擊；可我們又是這樣堅強，偉大，美好，因幻想而富有希望和詩意！
    馬克一直穿著白色的衣服，正如他所說：「我們都不喜歡黑色，白色清楚明確」。而梅麗安在失去情人和兒子後，一直就穿著黑色的衣服，默默承受著喪失自己親人的悲痛!是的，白色清楚簡單明確，而黑色則包含太多的東西和內容，就如我們所知道的黑洞一樣，有太多無法預測和把握的能量！每個人都竭力逃開黑洞的吸引，但只要身在黑洞附近，就無法擺脫其力量、控制和吸引。
    正如出生就預示著死亡，幸福就預示著不幸，生命就是這樣循環往復。死亡的結束又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不幸的結束又是另一個幸福旅程的開始。即使沒有幸福，但這並不能妨礙人們對幸福的幻想和希望，正是這些美好的東西，才讓人類有勇氣不斷走下去，永不停息……
    梅麗安說：「要是能夠儲存幸福就好了。先放著，儲存起來，為以後痛苦的日子做好準備!」可是正如皮耶所說：「那就不是幸福了，而是買賣了」，「從沒有人能對幸福討價還價」。人除了接受自己的命運之外，還能有何作為?正因為如此，才有了畫家蘇汀筆下永無休止的回教儀式陀螺般的舞蹈，也才有了梅麗安不由自主地模仿那種無限旋轉的動作!
    無論如何，時間會平息一切，如果足夠堅強，她會慢慢走出生命中的低谷，會更勇敢地面對自己生命中的一切，甚至是悲痛的一切!


晚安，美麗的女士
    梅麗安在情緒最低落的時候，曾經自殺過好幾次，但總不能如願。正如課堂上的女學生所評價的那樣：「她全力召喚死神，但由於她不怕死便死不了。」「她在經歷這一切後，也許還有更多的東西值得去經歷。」
    這也就是皮耶「越大的不幸越值得經歷」的含義，因為正是這樣痛苦而不幸的經歷，讓我們每個人更有力量更有勇氣，去體驗和感受生命中更多更美好的東西!只要我們足夠堅強和勇敢，有足夠的胸懷去接納生命中的一切，甚至痛苦、絕望和不幸，人生終將顯現出自己多彩的面孔!
     「晚安，美麗的女士，我只想和你打個招呼，我只需要一個希望，一個來訪的希望，你願意回我家嗎?快回來，我等你，春天到了……明天，敞開的窗外，河流將對你送來秋波，明天陽光將閃耀在你髮際中，請接受大自然的禮物。晚安，美麗的女士，你會再次赴約嗎？讓春天在心中復活，燃燒起瘋狂的慾望。」

    影片的結尾，在舞台上，馬克深情地對梅麗安唱著祝福與邀請的歌曲。我們也有同樣的理由祝福梅麗安，祝福那些和她一樣心靈美好，那些承受巨大痛苦和不幸、卻又勇敢地探索生命意義的人們：願春天在她們心中復活，願她們重新點燃生命的激情！
                                   
                        發表於《電影》2005年第2期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