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信仰----不散

那應該是福和大戲院的最後一場戲了吧！人很少，也不盡然是來看電影的。或者，只是無聊，無聊至極！當石雋在出場口的大廳遇上牽著孫子的苗天的時候，外面正下著雨，淅淅瀝瀝的。空氣很潮濕！

苗天說：「很久都沒有看電影了。」
石雋說：「沒人看電影了，也沒人記得我們了。」
然後，苗天笑著，獨自點了一根煙。
怪怪地，感覺有些淒涼！

以前，很反感那些人評論《天邊一朵雲》時，說陳湘琪問李康生「你還有在賣手錶嗎？」短短的八個字，那是蔡明亮孤單的堅持。總覺得無聊和牽強！現在，居然有點同感了。也似乎在那一剎那，明白了為什麼這部電影的名字是蒼涼的----《不散》。

其實，當苗天不經意間回頭看到後面的黑暗中坐著的石雋，然後神情怪異地轉回去的時候；當那空蕩的影院裡放著的影片結束，石雋落淚的時候，我已經有些明白這部片子的意思。只是，不太敢確定！那時，我總覺得，那個電影院賣票的女孩和放映員之間應該要有些什麼；那些沒有名姓的在這影院進進出出的觀眾之間也應該還要有些什麼的。

賣票的女孩和放映員之間確乎是有些什麼的。只是，這些什麼只有女孩知道；或許，放映員也是知道的，不肯流露罷了。那種沒有直面、沒有對話的感情在陰森而冷色的光影里淒淒涼涼地，迴蕩的只是女孩瘸著腿上下放映室的臺階時斑駁而清脆的聲響。讓人看不到希望，也不看見絕望。就像片中那個桃形的包子，迫不急待地從熱氣蒸騰的鍋裡拿出來，卻又捨不得吃了，想把它留給那個人，可直到涼了、冰了、硬了，它還在。於是，只能重新將它放到鍋裡，等到它熱，其實還是想給那個人。

那些觀眾之間卻確乎是沒有什麼的。他們只是各自因了不同的心境吧，然後，莫名地偶遇在這樣一座影院；然後，短暫地經歷同樣的故事----隔著很遠的位置，或者就在相鄰的位子。沒有言語，有的只是一個本能的好奇的抑或警惕的眼神。戲劇出身的蔡明亮將這樣一種情境戲劇化了。所以，放映廳旁的那個幽暗、雜亂、曲折的儲物室才成了一個巨大的另類的戲劇的舞台，人們在那裡不停地張望，然後擦肩，然後路過。我很喜歡這場戲的，沒有廁所裡那場戲的虛假，也沒有東洋鬼子那場戲裡的玄乎，鏡頭那種充滿超越的哲學意味的悠遊像極了安東尼奧尼，也讓我以為他們之間應該還要有些什麼的。但後來我想，或許他們之間，真的還是沒有什麼的吧！本來的，那只是他們消遣的、娛樂的場所，只是他們短暫逃離生活的場所。燈亮了，便就完了。藝術的，或者商業的，那種東西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需要好看，他們只是需要刺激。然後，他們便該退場了，他們得散去，得回去他們各自交叉或不交叉的生活。沒什麼太多的可以說的，理應如此！

當女孩將包子重新放回鍋裡，熄燈，鎖門。我記得那個鏡頭的，機位是在暗著的屋裡，前景昏暗，隔著一片裂痕彰顯的舊玻璃，女孩站在後景的頂光下緩緩地回頭。然後，女孩出來，扔掉垃圾。在影院門口，在「暫停營業」的佈告下，抬頭佇立。雨，還在下。

放映員也是看著外面的雨，緩緩地拉下影院的那扇大大的鐵門。金屬磨擦的聲響冰冷而有些嘈雜，竟仿若帶著點絕望棒喝的意味。影院關了，人也散了，轉瞬之間，就有點恍若隔世。我那時有點沮喪，沮喪他和賣票的姑娘就那樣錯過！好在----我錯了。放映員最後總算打開了售票口的門，打開了鍋蓋，看見了包子---- 在片子快結束的時候，之前他從那台機器里抽出的籤詩究竟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或者，總算可以完滿地失去了作為懸念設置的意義。這也許是片子唯一一處溫暖的地方了！雖然，賣票的姑娘是躲在暗處默不出聲地看著心愛的男人拎著包子跨上摩托追自己而去，然後，還是一個人撐著傘一瘸一瘸地走在大雨滂沱的回家路上，但，他們終該是遇上了！我想。

我還會莫名地會想起苗天和石雋，他們散了，是不是還有再遇上？在片場，或者哪怕只是某個不知名的街邊！但或許，他們不願在某個街邊相遇吧----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因為，那種相遇或許會讓他們更傷心。很零落的感覺了！不知道，只是想想。

我也總想起散場後，對著空蕩蕩的燈光亮起的影院的那個一分多鐘的長鏡頭，沒有任何運動，沒有任何音響，是一種多少有點顧影自憐的默哀儀式吧！因為，誰也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麼！太多的聚散浮沉，在這個世界，在這個年代開場，然後結束。影院裡，只是一小部份人和他們的故事，但對於他們，那或許就已是整個世界。

昨日繁花散盡，有人離去，也總會有人堅持著等待下一個春天在遙遠的視域的抵達。在那個信仰的王國，我們都迷失在自己的邊界。誰都沒有錯的！只是，也許，註定了會有個小小的悲劇！賣票姑娘和放映員的結局是一個小小的安慰吧！至於是不是只是一個安慰，那也許是另外一個命題的信仰吧！我不知道了。

只知道，福和大戲院的最後一部戲是《龍門客棧》，導演胡金銓，主創有石雋，還有苗天…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