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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崔特先生的故事--The Straight Story

史崔特先生的故事/斯特雷德的故事/路直路弯

8 / 97,567人    112分鐘

導演: 大衛‧林區
編劇: John Roach (Ⅱ) Mary Sweeney
演員: Richard Farnsworth 西西史派克 Everett McGill John Far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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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馬鈴薯

2006-08-28 23:11:08

一生的路途·幸福·倔老頭---看《路直路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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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路途·幸福·倔老頭
——看《路直路彎》
    有這樣一個關於家庭的俗套比喻,中國的版本一般這麼說,一根筷子可以輕易地折斷,一把筷子捆在一起,就折不斷。這是說家庭成員要團結,才能維繫好良好的家庭關係,獲得個五好家庭稱號什麼的。
    最近在兩部電影中看到這個比喻,一部是大衛·林奇的《路直路彎》(The Straight Story),另一部是黑澤明的《亂》(Ran)。《亂》讓莎翁的《李爾王》在電影史上留下最艷麗的一筆,黑澤明拍電影的時候75歲了,他和李爾王或者電影中的秀虎都已至耄耋之年,其間的心態,自然能夠神魂貫通。《亂》中關於家庭的比喻是用箭來說的,老國王教育三個兒子,一隻箭很容易折斷,三隻箭在一起就不好折了。剛直的小兒子使蠻力折斷了三隻箭,意喻在爭奪國家大權上,親兄弟也不過如此。這個性格就像黑澤明電影的性格,絕無溫情,炙烈有力。
    黑澤明能夠拍《亂》,不甚奇怪,而大衛·林奇搗弄出一部《路直路彎》,就頗讓人匪夷所思。把這部電影放到林奇的電影中,簡直有「出污泥而不染」的味道。林奇從《橡皮頭》開始,把一種污穢不堪和詭異妖艷並存的色彩展示於眾人眼前,並且極盡排斥好萊塢式的敘事方法,不願意哄著觀眾說一個能看明白的故事。這些東西到《穆赫蘭道》里組合成他電影的一個高潮。
    而《路直路彎》則展示了一種極為美好的精神和賞心悅目的風景,有時候只看畫面,像是介紹美國中部的風景片。這是一部縮小的和減慢了速度的公路片,故事是單線的,講述了一個73歲的老頭艾文與哥哥因為矛盾十年沒見,這天聽到哥哥中風的消息,決定要去威斯康新州看哥哥,他身體不行,要駐兩隻拐,眼睛也看不太清東西,所以沒有駕照,不能開車。他也不願意坐巴士,於是這個倔強的老頭駕駛拖拉機式割草機,以每小時五英裡的速度,花了五個多星期,跨越三百多公里,到達了哥哥的小屋。
    故事就這麼簡單,最吸引人的就是老頭使用的交通工具,割草機。路途中的所有人看到這輛比走路還慢的割草機,都會先驚訝,再笑一笑。老頭最初開的是自己的一輛,開出小鎮沒多久就壞了,回到家老頭拿出獵槍,直接把這輛車變成廢鐵。然後又去買了另一輛綠色的,1966年產的割草機,看起來挺結實,賣車的人說發動機很好,但老頭用它作這樣的旅行很不明智。艾文只是笑笑,然後又上路了。
    這個慢悠悠的割草機週身散發著的氣息就像艾文自己,發動機已經老了,但還可以上路,速度只有五英里,就像艾文行動不便的身子。也正是因為這樣一件交通工具,才讓這部電影有了吸引人的閃光點。就像動作片裡的跑車,契合著那些身手矯健主人公的氣質。也只有這麼慢的交通工具,才能將這條旅程兩旁的風景細緻展現。電影中在艾文到了一個小鎮的路口,幾輛大型貨車呼嘯著從他身邊駛過,艾文和割草機幾乎還不及這大車的輪子高,艾文也被這轟鳴稍稍嚇到,條件反射式地側身躲避。當1966年的老割草機和先進的龐然大物出現在一個畫面中,一種時代的壓迫感油然而生,艾文和老割草即被壓抑在畫面一角,那幾輛大貨車彷彿要從我們的頭上軋過去,呼吸也彷彿不順暢起來,並開始同情這個老爺爺。這種感覺或許像當你走在城市中,看到幾幢古舊的小樓,被包圍在林立的百麥克樓之間。
    艾文下決心要去看他的哥哥,心裡有著極為複雜的情愫,這也是讓人感動的地方。在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他得知哥哥中風,而他與哥哥十年沒見,就因為十年前的一場爭執,時間過去這麼久,而自己來日無多的時候,那份親兄弟的情誼開始在老頭心中翻滾。他說,十年過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雖然吵架的時候,有些話說得真的很難聽。
    於是,他上路了。在路途中,他遇上了各式各樣的人,先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子,她懷孕了,但沒跟家人說,她覺得家任放棄了她。於是,艾文說了那個關於家庭的比喻,這回是用地上的樹枝作比喻,一根能折斷,幾根在一起就折不斷了,這就是家庭。這話說給孩子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這趟旅程的目的,其實就是要把他自己折斷的樹枝,給補合完整。女孩第二天離開的時候,在地上留了一束捆好的樹枝。老頭笑了。我看第一遍的時候,覺得這個比喻太土了,一點新意也沒有,彷彿是幾千年前遺留下來的東西,還在這裡嘴嚼;看第二遍的時候,就感覺不土了,老頭說這個比喻時惆悵而領悟人生的表情,讓我彷彿也成了那個聆聽教誨的孩子,家庭要什麼新意呢,分也罷合也罷,身體流淌著的血液就像那種讓三根樹枝不斷的力量。小津的家庭,就是那樣的無奇,平淡地像一碗水,可那就是家。小津的墓上有個「無」字,他拍了這麼多的電影,說的都是家庭,他說出什麼新意和道理了嗎?無。
    老人在路上還遇到了一個每天開車上下班的女人,在兩週內撞死了十三隻鹿,她採取各種防範措施,卻總是躲避不掉。女人歇斯底里一番後,開車離去。老頭看看那死鹿,覺得這是不錯的乾糧,晚上就烤了鹿肉來吃。人們用極快的現代化速度闖進鹿的世界,卻還要問這些鹿是從哪裡來的?並且悲痛地說,我愛鹿!
    艾文正緩緩行駛的時候,一群騎單車比賽的年輕人飛快地超過他,艾文停下車,看著這幫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與他們打招呼。晚上,到了這些年輕人的營地,艾文跟他們聊天,年輕人問他變老的感受,問他,老了以後,最壞的事情是什麼。艾文犀利地望了望這些身體成熟,但心靈卻離成熟尚久的年輕人說,變老了以後最壞的事情,就是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林奇在這裡讓艾文用最平實的話講述了一個最平實的道理,但卻發人深省。
    之後,艾文還遇見幫助自己的中年人,遇見和自己一樣上過戰場的老人,並且,他們互相交換著對於戰場的恐懼。慢慢,我們發現,艾文走的,其實是一生的道路,老頭遇見不同的人,也就是在回望自己的一生,在跟不同的人聊天中,我們慢慢知道了艾文一生的故事。大衛·林奇用這麼三百多裡的路程,打了一個關於生命和生活的比方。
    
    影片最讓我心動的,是影像。我時常想,這部電影假如沒有林奇,或許真的就會拍得很平庸。林奇在這部電影裡舒緩地使用鏡頭的方式,把一個老人的心態全部展現。就像是一架機器用久了,老了,動起來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有活力了。從一開始,林奇就讓這種緩慢的感覺浸入骨髓,很多老人出現在鏡頭中,艾文摔倒了,老朋友開轎車送他去診所,那車子居然也像個老人,如蝸行一般。這鏡頭語言彷彿也上了年紀,有了一種遲鈍、滄桑、淡然的感覺。
    最喜歡的是每次艾文上路,攝影機緩緩划過公路,緩緩划過大片大片的農田,緩緩划過正在收穫穀物的收割機,天空一望無際地藍,寬大的空間就像老人的心胸,配上安吉羅·巴德拉門蒂的作曲,古典吉他帶出提琴的聲音,節奏像是在微波上蕩漾的小船,一股憂婉之意如不能揮去的思緒,在心頭婉轉。這感覺,從音樂中聽出來,從畫面里看出來,也從老頭的心中,感受出來。我像是變成了艾文心情,在空氣中飄來飄去。也是這種上路的感覺,讓我連著看了兩遍這電影。
    最後,兩個老人見面,平靜,安詳。林奇在這裡沒有任何抒情,假若他抒情了,那一定會成為濫情。哥哥賴爾讓弟弟坐下,兩人都不說話,卻都想哭。艾文眼中噙滿淚水,賴爾轉頭看見那輛交通工具,一下有點不能接受,他說,你就是駕駛這麼個東西走這麼遠來看我的?艾文點頭,說,是的,我是。鏡頭由此上升,轉向一片星空,雖然還是白天。這是善用意象的林奇在這部電影中唯一很像徵的畫面。但意義也直截了當得很,艾文說過,他最想和哥哥再像小時候那樣,坐在一起看星星。
    這麼長的路程,走了整整一部電影的距離,情緒最後都積攢在這一場平靜的見面中,不爆發,而是都緩緩流進了你的心中。
    看完這部電影,會有變老的感覺,但其中,卻有幸福縈繞。


我的評價:[路直路彎]導演:大衛·林奇 ★★★★(滿分四星)
          [亂]導演:黑澤明 ★★★★(滿分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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