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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uf

2006-08-15 18:15:40

靈魂的靈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靈魂的靈感
        (我只想用我的文字,讓你感受這部電影的美麗)
       《維羅尼卡的雙重生活》1991 基耶斯洛夫斯基 法國




小小的玻璃球在指間,掠過什麼,就裝進什麼,有星星在遊動,尖頂的房子和樹變成童話中的形狀,幪上玻璃的光線變幻無常。我看到我高三時的日記。

03.04.05星期六(距高考)63天 晴
透過綠茶搖晃流動的液體,細小上升的白色汽粒,所看到的景物都被塗上一層油綠油綠的明晃晃的光。一切都在浮動,太陽,走廊,那個男生,樹,招生諮詢會,在綠茶的瓶子後面。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在陽光這麼好的午後,我的生活被一個綠茶的瓶子全概括了。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我都看見了,然而卻都是那麼的遙遠,在浮動的色彩里……

總有孤獨的孩子沉溺於這小小的遊戲,無法自拔。維羅尼卡在行駛的火車上,小小的玻璃球在指間,掠過什麼,就裝進什麼,有星星在遊動,尖頂的房子和樹變成童話中的形狀,幪上玻璃的光線變幻無常。她從法國去波蘭旅行。她不知道波蘭有另一個維羅尼卡,她不知道她在得知自己被入選合唱團時,將手中的玻璃球使勁砸向地面,玻璃球彈起的時候,她不知道她仰起臉,閉起眼睛,迎向在陽光中變成金黃色的細塵紛紛。

也總會在某一時刻,產生奇異的幻覺,感覺自己已經經歷過這一時刻——熟悉又遙遠,內心深處一點隱隱的感應,仰起臉終又低下。有人說這是前生殘存的記憶,當記憶中的場景與現世發生重疊,就會有這樣的感覺。我喜歡的毛姆小說《刀鋒》里寫到,拉里在印度看到自己的前生,在一支燭光後面,重重疊疊的老婦人、猶太年輕人、英國貴族……是他已經過過的人生。 甚至有人說,用食指壓住眉間,將注意力集中在中間一塊光亮的地方,時間久了便可在那一塊光亮中看到各種景像,那便是自己的前生殘存的記憶圖景。靈魂總在某個地方,像某一種嚴峻的信仰使我們嚮往;前世與今生,是怎樣的孤獨讓我們渴望與另一個靈魂的重疊、呼應?

「這一輩子,我總感覺自己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在同時。」直到最後,她看到兩個名叫維羅尼卡的木偶,感受到讖語般的重擊,這人生的玄妙都是從木偶背後的細線開始的吧……

在歌唱到最高處時生命中止。最後一個音符是靈魂轟然倒塌的聲音。她曾經在雨水裡歌唱,歌聲在雨水中飛揚;閉起眼睛,雨點敲打在臉龐上的溫度與重量像交響曲一樣激揚,已經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哪些是歌聲哪些是靈魂在洶湧。從沒有人告訴過我歌唱是一種危險的動作。波蘭的維羅尼卡,在心臟揪痛時,在風裡,摀住胸口。她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父親說,你本來就不是。

當風起時,有人對往事諱莫如深。有人在風中砌造房屋。有人把匕首一直刺進心臟。這是我曾看過的詩句,沒有人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們總是孤獨,為什麼在人群中卻依舊孤獨,為什麼與誰相戀卻依舊孤獨。在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一個靈魂,就像鏡子裡的寂寞影像一樣,有著與你相同的眼角眉梢,與你相同的喜樂哀愁?我們渴望靈魂相擁的溫度,指尖卻只觸到冰冷的玻璃。

金黃色的光線里肉體在起伏。激情退卻,她卻又有無法言說的憂傷。法國的維羅尼卡好像總會在歡愛之時感覺到死亡般的強大失落。突然襲來的強大憂傷像夢魘一樣揮之不去。她也有個奇怪的感覺,覺得好孤單,突然一下子。但其實又什麼都沒改變。父親說,有人從你生命中消失了。她側過腦袋,若有所思。

法國的維羅尼卡在小學教授音樂。有一個木偶表演家和故事作者來她的學校表演。她沒有預知未來的靈感,即使她從小便擁有另一種奇特的靈感。

愛情像木偶的舞步般輕盈地到來。小小的芭蕾舞孃,在他的指間舞蹈,卻跌倒,被關進盒子,再出來時已經化身美麗蝴蝶。翅膀飛揚的瞬間,她看見他的臉光影如潮。

禮物。有什麼比一個愛情的懸念更珍貴的禮物?他在深夜的電話那頭欲言又止。是什麼使握話筒的手勇敢,又使嘆氣的嘴巴懦弱?不說話,不說話我已經聽見你要說的。所以我要掛了。之後是信。空信封里只有一根鞋帶。那個關於鞋帶的可愛小故事講了些什麼?唉呀呀呀呀呀。像一句語義不明的長嘆,像一句不夠悲傷卻足夠憂傷的長嘆。鞋帶在指尖纏繞,眼波在心事間纏繞。維吉尼亞雪茄盒子是空的;午睡時照到臉上的鏡子反光如靈魂的投影般奇異。他寄來一些聲音,像鞋帶像雪茄盒子一樣稀奇古怪。有紙被揉成團;火車進站或者出站,突兀的歌聲,廣播裡一個男聲在報尋人啟事,一個女聲在報站名,咖啡館的門打開時吱呀的響,女服務生的鞋跟很高。「抱歉打擾?」碟子碰撞桌面,勺子輕觸杯壁,聲音像杯子裡的液體一樣芬芳。有什麼東西破碎了。有人被俘虜了。

赴一個約,聲音是唯一的嚮導。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靠聽覺前行;什麼力量使你在這裡喝著咖啡等我?如此憔悴而深情?

但謎底卻並非愛情。多麼諷刺,他在她的身上尋找靈感,這靈感就像她與波蘭的自己之間的聯繫一樣微妙,然而這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利用。她終於明白他並非她尋找的那個人;他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因此即使哭泣即使歡愛,他只是她靈魂裡的另一個注視者而非她所期待的那一種重疊與呼應。也正因為他注視著她,他看到了她自己看不到的更多的東西:

暴亂的街頭,她穿著大衣站立著,在快門開啟的幾百幾十分之一秒里站立著,目送那一個自己乘坐公車遠去;暴亂的街頭,另一個自己穿著大衣站立著,在自己的鏡頭前站立著,她注視著自己,有巨大強烈的情感使她保持一種無法言說的表情。她們曾那樣強烈地感應到彼此,靈魂卻終究在重疊的前一秒擦身而過,她終於明白自己所有的感受,所有無來由的悲傷與孤寂。她開始哭泣,揉爛那張照片,她第二次感受到死亡般的痛楚,前一次是在歡愛之後,這一次卻只有用肉體之快來平息靈魂的痛楚。不,靈魂無法在肉體的饕餮中得到安慰,玻璃球在激情中顛簸,也許就該在這一刻死去,心電圖會像突然繃直的鞋帶一樣一馬平川,眼淚過後,那已經是另外一個故事。

我有一個朋友,對所有他以為美麗的事物,從來只有一句形容:「像電影一樣美麗。」——我以為,《維羅尼卡的雙重生活》就是這樣的電影。

說實話,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在看的時候都有點難以忍受,那種緩慢的節奏下流淌的畫面與情緒,對於在生活的重複與瑣碎間日漸粗糙與浮躁的我們,也許是太過奢侈了。但每一部影片,看完之後卻總有很深的印象和情緒留在心裡。那種優雅的,傷感的,清冷的,細膩的,敏感的,深刻的,……是波蘭人的法國氣質?六樓的專業實驗室裡他以手托腮,憂鬱地看著你的黑白照片上的表情,多像一個滿懷心事的早熟少年。哲學家劉小楓稱他為「深紫色的敘事思想家」,我想我在那一張黑白照片上,看到了他的顏色。

他很嚴肅。他從不講故事,他只是把他注視到的那些靈魂放置到螢幕上。但他並非不浪漫。他的浪漫是有深度的,像深井底部的凜冽泉水,從不激越地噴湧,卻一直在那裡,一直在那裡。並且凜冽如風。

他說,有一個波蘭女孩,有一個法國女孩,她們擁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Veronique……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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