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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散--Goodbye Dragon Inn

不散/GoodbyeDragonInn

7.1 / 5,609人    82分鐘

導演: 蔡明亮
演員: 李康生 陳湘琪 三田村恭伸 苗天 石雋 楊貴媚 陳昭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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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回樂

2006-06-22 01:52:04

我的觀碟日記·不散


我的觀碟日記·不散

  明景泰八年,錦衣衛,東廠,一個我喜歡的開頭,荒沙萬里,宛如前朝,是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吧?沒看過,我只有關於徐克的記憶,周淮安醉里挑燈看劍、邱莫言終陷流沙,那個無情無義的江湖,而金鑲玉,卻讓人在絕望中生出一絲希望,雖然她也不見得有未來。螢幕上打出幾個名字,石雋(打不出那個字)、苗天,這些名字依稀是有印象的,在很多年前的老雜誌上看到過,也屬於前朝了。
  福和大戲院,這個名字讓我想起瀰漫在關於台灣小說中「西門町、游車河」的那些記憶,它也許就開在台北一條曾經繁華過的街。一汪水倒映著黯淡的霓虹燈,一個男人涉水而過,一隻貓走過,蔡明亮的電影就是這點好,慢慢地、長長地鋪排開鏡頭,讓我也可以縱容自己的思緒,緩緩地敲字。
  東廠老頭說:好,我們到龍門去等他!天羅地網已經布下,英雄即將走向既定的宿命,無論是邱莫言還是金鑲玉的等待或愛情都無法拯救。女人靜靜地在自己的值班室裡,用一隻綠色的電飯煲蒸紅薯還是饅頭,她不緊不慢地撕著皮,細細嚼著,而在與她一牆之隔的地方,卻是一個刀劍齊鳴、快意恩仇的世界。女人就是前面那個從走廊一頭走到另一頭的瘸腿女人,始終不照她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碟盒上寫的楊貴媚,一個當年我以為的美女。
  一個似乎一位香港乾瘦男演員的男子無法忍受電影院中一對男女旁若無人地吃食,憤然離席,空蕩蕩的影院,似乎也只得這幾個觀眾,很多年前,我曾經一個人獨自去看《半生緣》,那個下午的影院裡只有四個人,連我在內,後來這成為了我再難以逾越的一種近乎完全自我的觀影體驗,自由地在黑暗中哭或笑。這個男子是倒楣的,他又一次進入影院,這次沒有了吃食的男女,卻有后座的一雙臭腳凌駕其右,那個螢幕上的江湖始終是遙遠的,人群中的眾生多的是不自由,少的是歡愉,即使只是看一場電影。
  螢幕上,大俠跋涉過千山萬水,終抵龍門。不管前面等待的將是什麼,現在也算是告一個段落了。
  乾瘦男人站在小便池旁,兩個男人把他夾在中間,僵持半,從後面的隔間裡走出一個男人,然後門被人從裡面帶上,不明白這幾個人的關係,思索不清導演的意圖,而這個四處佈滿水漬的廁所,讓我想起中學時曾有一次與女友去製藥廠的澡堂里洗澡,那種原始簡陋的澡堂,一間空房間,四週圍了一圈裸露的水管,連地面好像也是水泥的,那應該是八十年代吧,諾大的空間,只有我們兩個人在洗澡,水壓很大,打在身上生生作疼,我從小就是一個怕疼的人,不想再洗,回頭找她,水霧迷漫,水聲凌厲,那一刻覺得好似身處一個密閉的空間,她卻不知蹤影,無端端害怕起來。
  男人女人變幻著在鏡頭前晃動,我走神了。
  鏡頭前又多了幾個面目模糊的男子,一個問另一個:你知道這個戲院裡有鬼嗎?這戲院裡有鬼。然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這是開場以來聽到的第一段對白,我想那個乾瘦男子也許是個同性戀,或者是個販毒的,但他說:我是個日本人。他卻在一家蕭條的影院裡,反覆地看中國武俠片《龍門客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影方式,那個日本人又來了,空有兩人的影院,一個時髦女子在姿態難看地尋找自己蹺腳踢飛的鞋,然後肆無忌憚在嗑瓜子,日本男鬱悶之餘,偷偷斜望,最終倉惶離場,在他無數次的觀影記憶中,莫非都是這些不堪的細節,伴隨著螢幕上的江湖江山,身邊的人,總是很輕而易舉就打碎一切幻想,把他拖回到現實中來。
  又一場好戲,已經到決鬥階段了,螢幕上兩個男子浴血打鬥,一俊一丑,自是善惡高下立判,想起錄相帶時代看過的那些香港武打片,跺跺腳也會抖動的佈景,臉上厚得一笑就往下掉的粉,拉長的鏡頭看上去個個都是長身玉立,偏偏迷得那時暈頭轉向,只覺得個個劍眉朗目、鐵血丹心。兩個老人在此時的影院中,看得淚濕雙目,未必是為著故事裡的恩怨感動,或只是藉著別人靈堂,想一些自己的往事,一部老電影,是可以喚起很多記憶的。
  長長的鏡頭投注在空無一人的影院,一分鐘,兩分鐘,差不多五分鐘不切換,我想,要嘛是蔡明亮走火入魔了,要嘛是他實在不捨得就這樣曲終人散去,於是傻傻地讓鏡頭空轉著,以為這樣就可以留得住,至少多留一刻也是好的。曲終人終究會散去,去年去看白先勇的《牡丹亭》,曲終人散那一刻,站在看臺上,遠遠地望著那些戲子們,那些繁華的佈景,即將撤去,白先勇出來了,謝幕,又謝幕,原來全部最終只不過是一場戲。
  兩個男人在影院外邂逅,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原來是那兩個前朝的人,石雋、苗天,現在都沒人看電影了,他們說,落花時節又逢君,兩個男人的感傷,卻只能點燃一枝煙,然後相顧無言,沉重得像一場秋雨。
  不止電影會謝幕,電影院也會關門,另一個男人在玩電腦算命,他打開了女人的值班室,揭開電飯煲的鍋蓋,好像裡面並不是饅頭或者紅薯,我想是一個壽桃,莫非今天是她的生日?那樣看著孤獨清泠的一個女子。雨仍然下個不停,她蹣著瘸腿走在雨中,走過最後的鏡頭,我希望她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龍門客棧》曾經是電影的一個黃金時代吧,那個時候的電影院一定是場場爆滿,就像中學時代蹺課流連的那些錄相廳一樣。懷舊的人,在電影裡找自己的過去,在影院裡找以往那種熟悉的感覺,老去的,只是看電影的人。每個有興趣去看《不散》的人,我想都會熟悉這種感覺吧,雖然不是每個電影院都會藏有一個《天堂電影院》里那樣的老頭子,也不是每一個看電影的少年日後都能長成托爾納托雷。


  我想起月下,我想起花前,多少的往事留在我心田,一半是辛酸,一半是甜蜜,一年又一年長叫我留戀,留戀,留戀,月下,花前,留戀,留戀,叫我永遠想念。(60年代老歌·留戀)
  

  第一次以這種方式看完了一部電影,邊看影像裡的故事,邊想自己的心事,記錄下思緒的流水帳,這種感覺,很新鮮。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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