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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風塵--Dust In The Wind

恋恋风尘/

7.8 / 1,698人    Argentina:109分鐘 (Buenos Aires Festival Internacional de Cine Independiente) | USA:109分鐘

導演: 侯孝賢
編劇: 朱天文 吳念真
演員: 辛樹芬 王晶文 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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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生

2006-04-29 00:41:41

青春心事,無跡而終。


看《戀戀風塵》之時,一直在想,現在的侯孝賢在很多人心裡,已經熱得同岩井俊二差不多了吧!我不敢說我懂侯孝賢就比其他人要多一些,但如果一個人被其他人爭先恐後地談起時,正是誤讀最厲害的時候。就像很多人說岩井俊二,談來談去一部《情書》(或《花與愛麗絲》)、一部《關於莉莉周的一切》,殘酷青春、唯美愛情,似乎岩井俊二就是他們唯一的代言人。殊不知每個人的青春都是不同於他人的,更沒有人有能力將這不同的青春作代言。
我這麼說可能會被很多岩井俊二的粉絲罵。但罵恰是無力找到自己的又一證明。當拚力去擁護一個人或一件事物的時候,其實正在不知覺地失去。岩井俊二最好的一部作品是《夢旅人》,他所謂的唯美與殘酷兩極並置的美學在這片子裡差不多用盡了,後來的是力度過了,前面的是沒到力度。如果不能將《夢旅人》作梳理,談岩井俊二聽來實在有點可笑。

《戀戀風塵》如果拿給一個從沒在農村生活過的人看,可能看到的只是淺淺的一層所謂的憂傷,如風划過皮膚,有些想落淚,然後真的落了幾滴,便認為感動了——其實,那是很表面的,就像一個南方人對北方的嚮往,說北方粗曠有勁道,卻又接受不了北方人性格裡的粗野——一句話,潛意識裡的過濾,只想只願留下想像中的好的而已。但實際上,好的和壞的,從來都是並存的。而好與壞,也從沒有過絕對的標準。
影片最後阿遠的阿公反覆念叨的是:種蕃薯比種高麗參還要辛苦。我腦子裡一下想起了很多過往。蕃薯我也種過,綠色的藤,還會開一種小花。過段時間,是要用一根長長的棍子翻藤的。如果不翻,養分會被藤吸盡,蕃薯便長得很小,吃起來不甜。翻藤不是件浪漫的事,起初幹起來,很輕鬆,但要不了一溝,身體就會疲憊,另加動作的反覆——可能要那樣重複著弄一個下午,沒一個人跟你說話,你只是為翻而翻。很單調,卻又不得不做,不光那是父母交給你的任務。
其實從農村走過來的小孩子(懂事的小孩子)都明白,種莊稼不容易;而更重要的是,當你在收穫的時候吃那些味美的蕃薯的時候,你會記得某個天氣悶熱的下午,你一個人在地裡沮喪地翻蕃薯藤的場景,一溝一溝地過去,還是看不到一個人影,還要小心蛇——很多蛇就藏在那一條條綠色的藤下,便成了一種食自己果實的美。
想想電影裡的阿公跟我爺爺多像啊!他見我也無非那幾句話,今年的和去年的,甚至和前年大前年的,都沒什麼鮮明的變化。重慶怎麼樣?習不習慣吃米飯?等等,像電影裡的阿公。但他是我真實的爺爺,一個老農民,抽的永遠是劣質的煙,關心的永遠是土地、兒子和孫子。

比較起來,我該是農村小孩子中,相當不懂事了的。很多的事情,城裡的小孩子可能永遠都不會去考慮,但如果生在農村,那需要老小就用自己柔弱的肩膀去擔。
就像阿遠,他並非不歡喜唸書,但爸爸的身體、媽媽的辛勞、正在唸書的弟弟妹妹,這些都要去考慮。不是他非要去承擔責任,而是他覺得,作為家裡的長子,是不能太自私的。犧牲點自己的利益,只要媽媽爸爸、弟弟妹妹臉上能多些笑顏,是值得的。

農村的小孩在城裡小孩面前,有天然的自卑。不管成績多好自己多優秀,在那些一無所是的城裡小孩面前,還是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我第一次去城裡時,真可說處處在意自己。而在城裡好幾年,某些東西仍是放不下。總覺得自己很愚蠢,衣服穿得不像衣服,說出去的話不像話。——當然,這些東西《戀戀風塵》里沒反映。侯孝賢另一部作品《風櫃來的人》對此說得很透。
我記得我第一次去麥當勞的時候,緊張極了。看起來比我小很多的小孩子熟練地掏錢買可樂買漢堡,我有說不出的複雜感受。我想乾脆撤出去算了,不吃了。想想《風櫃》里那幾個少年,也是時不時緊張地拉著自己的衣腳,我就有心酸又安慰的感覺湧上心頭,而這些,怎是那些城市出生城市長大的小孩子能體會地呢?

還有愛情。
阿雲結婚的消息傳到阿遠的耳朵里時,他無力地躺在床上,然後是傷心的眼淚。失戀的故事人人都有,但農村少年,尤其如阿遠那樣的少年,是把愛看得很重的。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孩,轉眼為了別人婦,難過湧上心頭是小事,受不了的是某種對土地的背叛——這話說得一點也不遠,也許農村孩子也在城裡混日子,但讓他最想流淚的,永遠是操勞的父母和給予他糧食的土地。——
我不知道浪費糧食是否可恥,我現在不自覺地經常浪費糧食,但如果能吃勉強吃完,我會把自己所點所做的食物(哪怕不好吃),儘量吃完。
大概小學四、五年級時,我有個姐姐同一個城裡人結婚了,消息到我這裡時,我有種現在回憶起來已經變了形的難過。雖然她是我的姐姐,但阿遠的悲傷,應該是與那時的我相同的,雖然,那時我不過十多歲。

侯孝賢的早期電影,並非簡單意義上的青春片。它裡面牽涉的另一種對土地的情感——大陸——是最不易引起我們的注意的。這部片子裡也有此細節:一家廣東的漁民遇難,幾個台灣兵友好地給予他們幫助。這種情結,放在現在喜歡侯孝賢電影的人那裡,通常就被簡單地刻意地忽略掉了;或者,讀解起來,也是隨意的青春一種而已。——那怎會是青春一種呢?其實那是很痛的傷口。大陸就像是對立的城市與農村中的農村,台灣不該對它遺忘,更不該對它傷害,因為養育我們的,永遠是土地。——這些,侯孝賢說時,是相當隱忍的。

所謂青春心事,無跡而終,只是一種粗略的淺讀。隱藏在這無痕跡而終結的青春背後的,實則相當沉重,有時都不忍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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