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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冬的假期--A Summer at Grandpa's

冬冬的假期/ASummerAtGrandpa's

7.6 / 1,743人    93分鐘

音樂: 楊德昌
編劇: 朱天文 導演: 侯孝賢 攝影: 陳坤厚
演員: 陳博正 製片: 張華坤 剪接: 廖慶松
編劇: 丁亞民
演員: 古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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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衛二

2006-03-31 07:32:32

那年夏天 鼕鼕的假期


80年代,侯孝賢電影裡閃現了侯孝賢、朱天文、吳念真三人三段對應的個人經歷:分別是在《鼕鼕的假期》裡朱天文的孩時點滴,《童年往事》裡侯孝賢的傷感追憶,還有《戀戀風塵》裡吳念真的淡然初戀。至於朱天文著作改編的幾個電影則另外在列。《鼕鼕的假期》裡雖然包含著兩個孩子(鼕鼕和婷婷)的不同視角,但真正出發點則是朱天文零散的點滴回憶,再以侯孝賢電影散文般的筆觸一一展現出來,其故事原本是朱天文《炎夏之都》裡的一篇《安安的假期》。因此《鼕鼕的假期》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兒童電影,同時又讓成人世界的紛紜無奈曉於孩童的目光所察中。

在1982年,內地也有一部題材類似、口碑頗佳的電影《城南舊事》。「不思量,自難忘……」,台灣作家林海音同名著作改編的影片是以這樣一句飽經滄桑後的感慨噓嘆開場。[注1]不難理解帶著鄉愁的回憶是該如此的沉重,而隨著影片裡人物的紛紛離去,英子也告別了她的童年。散文詩般的影片在最後一個搖升鏡頭裡結束,紅葉疊化、馬車遠去,英子向童年的北京作別。「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城南的往事成了英子一生難以磨滅的記憶。多年後林海音重返北京,舊地重遊,看著面目全非的一切,不禁喊了聲:「我的城牆呢?!」

導演吳貽弓以英子的眼見帶出了三個故事,片子始末還有每段落的結尾處,反覆縈繞的《送別》歌聲更像是為了營造影片哀傷氣氛而生,畢竟在歌曲與電影之間實則沒有必然的聯繫,一首《送別》更為濃烈地抹下了不似孩童所能知曉得滿懷滄桑,有著不相符稱的超脫。「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優美的旋律即便離開電影本身,熟知李叔同(弘一法師)生平的人,眼前決然也是一幅幅傷感離別的畫面。悲歡離合背後正是世事無常,為《送別》作詞的李叔同早已遠走,離開故土多年的林海音台北病逝。逝者如斯,城南已是舊事,電影《城南舊事》則安靜地保存著屬於它的老北京城南。

《鼕鼕的假期》並不是多年後的回首,也就沒有了《城南舊事》裡對海峽另一邊的故土魂牽夢縈,更不會有《童年往事》裡記憶組合交錯的感慨萬千。在敘事的手法上,它更像陳坤厚《小畢的故事》,只是時間跨度沒有那麼大。《鼕鼕的假期》僅僅是對應著一段暑假所發生的故事,因此也少去了追憶的感悟和再回首的噓唏。

一直辨別不了童年與少年的確切區別,但《鼕鼕的假期》作為一部純粹而自然的兒童電影,而對應的《童年往事》,因為主人公自身成長經歷帶有著審思反省的基調,所以《童年往事》內容里包含更多的是童年到少年間的感悟與震撼,而且對於長輩們著筆更為熟練老道、相當的內斂厚重——在死亡和艱難面前,體驗了成長,這完全不像《鼕鼕的假期》裡平鋪直敘的記錄之外還帶著散文式的抒情。

正因如此,《鼕鼕的假期》在敘事流暢上脫卸了不必要的沉重,還沒有露出侯孝賢超然的鄉土情懷,只有朱天文用女性的視角在注視著那個暑假發生在銅鑼的一切寧靜和悠遠。[注2]深情飽滿、抑揚頓挫的離別講話,聲音轟隆開往台南鄉下的火車,《鼕鼕的假期》在這一段開場還有幾個鏡頭間喚回了童年的記憶。鳥叫蟬鳴,熱風拂過趕收的稻田,外公家房前屋後的蒲葵樹,此中氣息如同朱天文小說集的名字《炎夏之都》一般,像記憶里一樣真切。棄除亞熱帶氣息,相似的鄉下度假經歷很多人也曾有過。

《鼕鼕的假期》裡到處充滿著鄉村夏天濃濃的綠色,場景也多選擇在光線充沛的白天,以致自己懷疑這是不是台南漫長暑假裡的氣候,竟然沒有頻繁的颱風來襲,也沒有午後的隆隆雷雨。[注3]沒有了《童年往事》裡守靈的夜晚,也不似《城南舊事》裡的幾絲詭異,《鼕鼕的假期》裡生命的亮色在孩童視角裡的天真的到了最大限度的展現。即便是寒子出現,也是有著夏天午後的涼風陣陣,樹葉嘩嘩作響,在樹上的鼕鼕還帶著疑惑,而婷婷臉上更是不帶害怕的平靜神色;路邊搶劫時,只見有高高舉起的石塊,並不見血腥場面的出現,那群孩子還是充當著不知其解的好奇觀看者。有人說孩子天真的眼光是最為純潔,不會夾雜著成人世界的太多世故和無奈。

而鏡頭處理孩童視角與成人的差異也相當講究,像寒子在家中被人調戲,寒子父親進屋。鏡頭並沒有跟進到屋子裡面,而是固定機位在屋外。鏡頭一直注視著那間破敗的屋子,一動不動,直至傳出叱喝聲。寒子父親在田野里追打無賴,一個長鏡頭,隔著很遠的距離,田邊幾個小孩看著眼前一幕。《鼕鼕的假期》裡沒有多餘的情感宣洩,孩童與成人世界間的疏離都是以鏡頭區分開來,不會過份去接近著暴力或者孩童所不必要窺見的隱秘,而隱藏在散文般抒情與感懷裡,類似用意還在其他場景里得到了體現,例如阿古尋牛未果,一干人敲著鑼沿河邊找他,原來他是躺在木橋上睡著了,但是影片根本沒有出現找到阿古的畫面;打撞球的時候,小舅讓鼕鼕自己玩,轉身與女朋友進屋,而後畫面切到碧雲母親來外公家提親。在孩童與成人世界間,侯孝賢表現得如此的克制和含蓄,一切盡在不言中。

鼕鼕也成為了妹妹的一個參照對象,在婷婷的角度上,她似乎被哥哥和一群男孩所遠離,於是她會賭氣地把他們衣物都扔到河裡,讓那群男孩尷尬不已。而直到她在鐵軌那被寒子救了一命,她視角裡的獨特體驗才得到了更為客觀的還原。寒子待她如同自己的女兒一般,撐一把破傘、背著她沿鐵軌送回了家裡,她都是一臉平靜,並沒有因為恐懼而嚎啕大哭,甚至她還主動去接近寒子。而對於寒子的身世悲慘,影片也最大限度不去觸及又讓觀眾可以有所察覺。更多時候婷婷沒有融進哥哥的小群體裡,而是充當了第三者的旁觀,畢竟她還未到哥哥鼕鼕的年紀,很多事情只是隱約知道個大概。因為年齡的差異,外公和小舅才會語重心長地和鼕鼕說出心事,也許他們早已把他當成一個懂事的孩子,又或者僅僅是訴諸出口,使得父子間激烈的矛盾變得緩和。前後比較而言,鼕鼕在暑假裡的成長到來又是不可避免,他寫給媽媽的信都更像是對自身成長經歷的記錄,溫情交流的文字不需言表。而他揮手向小鎮的告別,更像是和自己道別。

《鼕鼕的假期》折射出來的孩童與成人間的距離,被影像巧妙地縮小了,通過孩童的目光來注視成年人的世界,在目光中寫下了成長的註腳,在彼此共同注視的世介面前,懂得關愛與理解,學會承受和分擔。台灣新電影對於人性美好的純樸和追求的執著,甚至一直延續到了2000年楊德昌的《一一》裡面陽陽對於成人世界光怪陸離的懵懂困惑,但在他身上又突現著成人世界所不可能具有的真誠。

有人說80年代台灣新電影早期作品最大的優勢在於再現了每個人似曾相識的童年往事,又或者體現了人們在純真年代裡所具有的美好品質。台灣新電影裡真、善、美三個特殊而醒目的字眼,曾經是悲情主題之前,伴隨在新電影身邊的忠實話題。


注1:把《城南舊事》列為對比不僅是因為題材、年代、散文式、女性筆觸的類似,林海音原籍台灣省苗栗縣,和《鼕鼕的假期》故事發生的地點是一處地方。有人解釋過當年《城南舊事》的出現是帶有政治意義,不知道在台灣在兩年後的《鼕鼕的假期》是不是巧合回應的信號?!

注2:苗栗縣「海線」的閩南文化與「山線」的客家文化涇渭分明,侯孝賢祖籍是廣東梅州客家後代,因此《鼕鼕的假期》裡銅鑼地區風貌、所說的語言是屬於「山線」的客家文化。

注3:查證資料後表明這並非錯覺,苗栗縣屬於亞熱帶季風區,冬春季雨量較多,而六月至十月為颱風多降暴雨。氣溫全年平均約為22度,溫和而不炎熱。



2005.4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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