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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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孩子不會喜歡童話的年代，不曾有過童話般的夢想？盼著一覺醒來聖誕老人的禮物堆滿了房間，或者長著長長的白鬍子的仙翁和白衣輕袖的仙女讓自己的願望變成現實。流星划過天際，誰不趕緊許下心願，然後日日盼著它實現。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期盼和失望、再許願再期盼中，告別了童年，直到再也不會相信天使、仙女那些騙人的小把戲，漸漸遺忘了童話和童話帶來的歡樂的成年。工作、娶妻、生子、老去，疲憊、謊言、背叛、反目，這就是生活，誰也不再像天真少年，以為哪天會有奇蹟出現，讓生活完全改變，重新充滿活力和歡樂。

——但是有一天，對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奇蹟真的出現了：孤獨的老人按照每天的程序又去菜市場，為一個人的午餐做例行的準備，忽然他經過的公用電話響了，他困惑地環顧四週，猶豫地走進電話亭，拿起了聽筒，可那頭突然掛了，誰打錯了，或是有人捉弄這可憐的老人吧。他放下電話，目光落在電話旁邊的一個紅色小鐵盒上，一瞬間有些迷惑，輕輕地撫摸著它，打開，突然間他就熱淚盈眶了，那是他五十年前童年時代最心愛的玩具，騎著紅色摩托車的小人，精巧的小房子，還有他崇拜的球星的黑白相片。穿過五十年的時光隧道，童年的時光一下子回來了，對一個孤獨的老人，這是多麼大的安慰，這個盒子意味著他精心收藏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他的家人、他的最愛。他喃喃地說：我遇見了天使，我遇見了天使。這一天改變了老人，他和二十年不曾說話的女兒主動修好，終於可以抱著心愛的小孫孫共享天倫。

——同樣的一天，在地鐵站播放老唱片乞討的盲人，當他茫然地站在馬路邊，試探著跨出他的腳前往地鐵站，開始他灰暗的一天的時候，突然有一雙溫柔的手換住了他的臂快步穿過街道，一個輕快的年輕女聲告訴他正經過剛剛裝修過的色彩鮮艷的咖啡店、街邊玻璃櫥窗里擺上了新的漂亮玩具、花店裡的鮮花還帶著露珠散發著清晨可愛的芬芳，老人彷彿看見了、觸摸到了、嗅到了這世間為他準備的一切美麗新奇的東西。到了地鐵站口，女孩不見了，老人恍在夢中，兩分鐘似乎讓他經歷了一生，他抬頭向天：感謝上帝，我看見了天使。

當然，你知道，天使就是艾米麗，有天使一般的美麗面龐和善良心地的女孩。這個童年缺少父愛，沒上過學，沒有朋友，沒有戀人，孤獨甚至有些乖戾的女孩，一切都因為她偶然發現以前的房東藏在夾牆裡的小鐵盒而改變了。偷偷送還這個鐵盒給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帶來的安慰，讓她意識到了一點小小的改變會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多麼大的歡樂，於是，靈光一現，曾經有些孤僻的愛米麗就成了盲人的天使，後來她也成了所有鄰居的天使。她給打工的咖啡店老闆娘偽造了一封四十年後才收到的信，讓四十年前離她而去的負心人懺悔他的背叛，傾訴滿腔思念；她巧言設局，使一個人見人厭的單身漢變得柔情蜜意，和人老珠黃、有些神經質的賣煙女人爆發了一場能量巨大的愛情；她精心錄製的錄影帶給樓下骨頭像泥一般易碎，幾十年未曾出門的老畫家帶來了對世界全新的感受和新的靈感，讓他重新審視幾十年來一成不變的畫作，賦予畫中人以愛的能力；艾米麗甚至偷走了獨居的父親親手做的小木偶，這個紅色的聖誕老人寄託著他對亡妻的愛和思念，竟然週遊世界，給他寄回了一張張在莫斯科、在美國、在柬埔寨的留影，不解，無奈，直到最後他認同了這是對亡妻、對逝去的時光最好的紀念，於是，他也聽從女兒的建議，收拾行囊，與封閉和孤獨作別，暢開心扉，踏上旅程；我最喜歡的還是艾米麗扮懲惡天使的故事，她不能容忍菜店老闆的狂妄、自私和對弱智的幫工的污辱，偷偷潛入他家中，設下一個個巧妙的小陷阱。看著菜店老闆在凌晨四點被鬧鐘吵醒，找不到洗手間的門把手，把刮臉劑當牙膏刷牙，像個傻子似的睡眼惺忪地站在漆黑的大街上，我陷在沙發里禁不住哈哈大笑。有多久電影沒有帶給我這樣純粹的歡樂了？

給他人生活帶來的改變，最終也改變了艾米麗的生活，愛的力量同樣在塑造艾米麗。一本丟失的奇怪相簿，幫艾米麗找到了愛情。神秘而浪漫的尋找之後，愛情也像所有人的一樣，有小小的波折，有甜蜜的猜疑，可是終於，兩個年輕人還是接吻了。接吻的一刻，音樂和聲響全部止息，萬簌俱寂，是多麼美妙的一刻，讓我想到《卑賤的血統》中比諾什那段美輪美奐的黑白特寫。

艾米麗找到愛情，天使成為一個平凡的女孩，也許你會說，看，這就是生活，實實在在的生活，還有愛情的猜忌，賣煙女人和單身漢的分手。本來，從艾米麗奇怪的誕生，到那些艷麗的色彩，鏡頭奇妙華麗的推拉、旋轉和變形，失望時身體委地為水等等誇張的奇思妙想，還有絮絮叨叨的旁白，導演就在告訴人們，這只是個美麗虛幻的故事，做不得真的。可我真的希望並且相信，擁有愛情的艾米麗，仍然是那個可愛的天使，因為已經向愛暢開的心靈是再難關閉了。導演讓-皮埃爾•熱內只是在告訴我們一個簡單的事實，愛會使人聰明，像天使一樣聰明，只有愛心才會換來愛情。艾米麗難道不會讓你想起你的熱戀？為心愛的人而聰明無比，口若懸河，異想翩翩，會把兩個人的每一刻都變得浪漫溫馨如同天堂？當菜店老闆酣然睡去，弱智小伙會有那麼燦爛的笑容，善解人意的舉動？付出了對生活、對他人的愛，平庸愚鈍的醜小鴨也會變成聰明美麗的白天鵝。

那麼，今夜就讓我們暫時拋開侯孝賢的沉重、塔爾科夫斯基的憂鬱，只體驗純粹的影像帶給我們的歡樂，感受奇妙的愛的力量，再做一個少年的夢，讓天使進入我們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