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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向太空--Solaris [1972]

飞向太空/索拉里斯/星球疏拉利斯

8 / 98,172人    167分鐘 | Italy:115分鐘 (unapproved cut)

導演: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編劇: Stanislaw Lem Fridrikh Gorenshtein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演員: Natalya Bondarchuk Donatas Banion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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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藏

2006-02-11 05:29:21

據說是兩大太空片之一,但《2001太空漫遊》似乎不如他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很久以前看老塔的《Solaris》時,真是震撼,神秘卻毫不做作的故事,生機勃勃的自然和冷漠的太空站的對比,人心中纖細的感情和雨絲、水滴的相映成趣,過去、現在和將來的交織,讓一個初級影迷深感絕望——居然還有這樣的電影。後來追著老塔的片子一部一部的看,看了更加好的《潛行者》、《安德烈·魯勃廖夫》以及最後看到的《犧牲》,一次又一次地被震撼,Solaris反而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象。

去年底,幸運地(本書譯者,似乎是蘭州大學的一個人,在造作的譯後記中說:「在當今中國讀書界,譯這種書實屬不幸,讀這種書則是萬幸的。」哈哈)發現商務譯出了老塔Solaris的原著小說,波蘭科幻小說家萊姆的《Solaris》,雖然薄薄的一本書定價卻有點昂貴,但還是買來看了。可能是因為很少接觸科幻小說,所以當然又被震撼了,尤其是其中對於「人類中心主義」的質疑和對於人類造神的論述,讓我眼界大開。然後又追著看了《完美的真空》,對這個作家在形式上的探索大為佩服,而其中的《宇宙起源新論》,則又一次讓我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可笑的是,昨天看見新華社發了條新聞,說是美國科學家提出最新論斷,地球不過是地外文明的「動物園」和「實驗室」,不禁啞然,看這副「人類中心主義」的面孔啊!

緊接著,就像我經常乾的那樣,翻出了老塔的《Solaris》,重新看了一次,而且找出喬治·克魯尼主演不知道誰導演(感覺還停留在明星制的時代呢)的美國翻拍版《Solaris》看了。覺得有些失望——難道一流的電影還抵不上二流的小說嗎?而且,美國版《Solaris》暫且不論,就是老塔的《Solaris》,也不像重看《潛行者》和《安德烈·魯勃廖夫》時有的歷久彌新的感覺,竟覺得有點厭倦和失望。電影沒有小說的奇幻瑰麗,也沒有小說的縱深感,並且變換了小說的主題,從挑戰人到探索人,簡直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作品了。不過,這樣的觀感讓我更加納悶,小說和電影,這兩種載體,真的能差這麼遠嗎?難道一定會像那誰(特呂弗?戈達爾?)說的一樣,好小說改編的必然是爛電影,而爛小說倒是能產生出好片來嗎?

小說Solaris是一本小書,內容卻相當豐富。其中最大量的篇幅花在介紹大洋表面各種神奇的形態,介紹種種人類以自身為參照物則不可想像的「生命存在」,以及Solaris學的前前後後,還有很大一部份是凱文和斯諾討論科學倫理和哲學、神學的問題,凱文和大洋製造的海若的情感糾葛上,倒是變成了一個背景,一個故事得以展開的契機,以及一個人類重新認識自己內在的過程。以我個人的閱讀經驗而言,對Solaris的介紹及其探討的部份,讓我印象深刻,是用文字展示了一個不可能的世界,是對閱讀者的一種挑釁,甚至是對作者讀者/作者關係的一種顛覆。

再看老塔的電影。電影中,Solaris學史的交待,全部被省略了,這也是必然的,因為電影中如果疊床架物地來這麼一段,一定會讓人摸不著頭腦。並且,在小說中,對Solaris學史的交待是相當有必要的,也就是說,比較土點地說,他是服務於整個小說的表達需要的。但在電影中,焦點放在了人自身的探索和交流上,這個宏大的縱向背景就有些多餘了。小說以足夠的篇幅,讓人明白了Solaris對於人類思維方式的重要性,而電影中由於缺少這方面的交待,讓人不免有些懷疑整個事情的必然性。

然後,老塔避免了電影的「奇觀化」,只用了不多幾個錢來表現神奇的大洋,讓這個「神」看起來有點稀鬆平常。當然,這也跟意圖有關係。小說中的大洋,是一個殘缺的神,帶著孩子式的天真,萊姆曲盡筆墨,模狀了大洋上的種種奇觀,既科學精確,又有極強的觀賞性,並且最終由此推衍了一段關於神的討論。但是電影的神並不是大洋,電影裡也有深,那是帖在凱文臥室裡面的那張安德烈·魯勃廖夫畫的《三聖像》,是海若翻看的書本上丟勒的銅版畫《啟示錄武士》,是兩人深深浸潤其中的荷蘭畫家的那張充滿世俗氣息的《冬獵》。奇觀並不是壯麗的大洋,而是平凡的生活中孕育的火焰。就電影的影像表達而言,《冬獵》的作用與《潛行者》的最後一個晦澀的鏡頭有著難以言表的一致。在《潛行者》的最後,導遊滿身疲憊地又一次回到妻子和女兒身邊,疲倦地睡去,這時候,響起來火車的聲音,其中夾雜著刺耳的巴赫,殘疾的女兒看著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在毫無外力地情況下,慢慢向桌邊移動。老塔的奇蹟從來就不在奇觀之中,而是在最普通的日常影像里。

在電影的第二部份(太空站部份)中,有一部份對科學倫理的探討,但僅僅是幾句話,未能給人留下印象,而對於大洋製造的海若是否是人,我們有沒有權力把她消滅的問題,在電影中也沒有提上議事日程。但是在小說中,這是一個重要的主題。關於海若的身份認定問題,也就是關於「人」是什麼的問題,也就是如何確認人在世界和宇宙中的地位的問題。小說中有海若血檢、自殺又復活以及對凱文不可思議地依賴,都是在挑戰人的定義。甚至最後,凱文有意把海若帶回地球的時候,他還考慮到了應該如何讓海若通過重重關卡,得到人的「社會」的身份。電影中也有這些細節,尤其是海若的自殺和復活,老塔用了相當多的篇幅和技巧來表現。但是,他不是在挑戰「人」的定義,而是在重申對人的定義,並不是說能奇怪地復活,她就不是人了,反而,她的自殺,她對生命的放棄,更加說明了她是人,因為她有了除依賴之外的感情。在海若自殺又復活後,電影就徹底地走入了一個和小說完全不同的軌道。在機械而單調的太空站,他們舉行了一次小型的生日宴會,在那個奇妙的有著地球的溫暖的小廳裡(整個太空站的鏡頭,都是用的一種冰冷的銀灰色調,只有那個房間,才有厚重的黃色和棕色的暖色調),凱文和海若感受了《冬獵》中的世俗生活,感受了凱文心靈中對父親、母親以及女人溫暖的感情,她們甚至一起達到了性的愉悅的高潮——就是著名的「失重30秒」。在失去重力的狀態中,兩人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諧,也是海若在情感上復活後的最高峰。

相對於小說,電影也有自己獨有的內容,這又是小說的文字所不能涵蓋的。最重要的,就是電影的第一部份,一個小時中,大概有一半的內容是凱文面對現實世界的深深的絕望。這一部份中,老塔極盡表達之能事,用了在他所有片中都不斷出現的各種意象,比如說水中漂浮的水草(《潛行者》和《鏡子》中都一再出現)、突如其來的大雨(《鏡子》和《犧牲》中的常客),表達不同的情緒和主題。尤其讓人過目不忘的是高速公路一節(據說是在日本取的景),深深地傳達了信仰崩潰的絕望,是體驗過Solaris真相的伯而頓對存在基礎的拷問。

說到這兒,我想是又涉及到了經常讓我困惑的問題。到底,判定一個作品的好壞,是以能指還是以所指?以能指為判定標準,就是以他表達的方式來判定,這樣,老塔的電影似乎要高出萊姆的小說。但如果以所指為標準,就是以作品所表達的內容為標準,萊姆的小說讓我思考的空間卻要更大於老塔的電影。這真是一個雞蛋相生的難題啊。

而美國版《Solaris》,則給人一個觀察電影作為娛樂業的一部份的好機會,因為美國版Solaris基本上放棄了所有讓這個片子有點深度的機會,並且是一個相當「政治正確」的電影,還加進了一些可能會吸引觀眾的元素,相關的內容,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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