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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檔貨--High Art

高潮艺术/高档货/粉身碎骨

6.7 / 9,120人    101分鐘 | Colombia:87分鐘


演員: 艾莉希迪 導演: 莉莎蔻洛丹柯
演員: Patricia Chark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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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殊

2006-01-30 22:46:56

DREAM, LOVE & HOM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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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藝術圈子以及電影《HIGH ART》
□ 恆殊(Yomi)


兩年前寫過一篇文章,《信仰·愛情·真相》。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到英國讀書,那個時候他和她還都沒有出現。在那個時候,我簡直把自己生生的與現實世界剝裂開來——當你突然發現自己的願望很容易實現,當你身邊所有的人投過的都是羨慕與祝福的目光,當你無所顧忌的奔跑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當你甚至已經感覺背後騰起了翅膀——我活在自己的宇宙里,我感覺不到日的酷熱,我感覺不到夜的冰冷,我看不見也聽不見一切,那個時候我唯一能夠接受的,只有身邊觸手可及的夢想。然而,當自己一直為之奮鬥的夢想變得觸手可及之後,夢想也不再之為夢想了。夢想變成了生活,而生活是現實的。我無法繼續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繼續做夢。

不能實現的夢想永遠是美好的,就像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世界上只有兩種真正的悲劇:一種是你無法得到你想要的,另一種是你得到了。偶像王爾德的名言。兩年前寫Personal Statement第一次引用這句話,因為六年前如願以償考上重點大學,卻讀了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專業。如果那一年我沒有被一類大學錄取,如果我被迫去學了廣告,那麼畢業後我出去讀的一定是藝術類的研究生而不是本科。因為我拿了工科學位,所以英國的視覺傳達我必須從BA一年級讀起。

現在也是一樣。當巴黎與米蘭的時尚已經變成不再流行的談資,當夕陽之下的聖馬可廣場近在咫尺,當你隨口說出河南的牡丹太遠,我們還是去荷蘭看鬱金香吧——世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期待?也不會再有任何驚喜。與他人無關,我們被自己的個性寵壞了。

自己一直的願望,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舉辦藝術沙龍,如同歐洲19世紀的貴族,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與圈子裡的朋友喝茶聊天,繪畫,寫作,舉辦展覽。看起來完全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在我們那個小圈子裡,這個願望幾乎可以滿足。雖然隸屬不同的校區,但週末大家總會聚在一起,學建築的,電影的,動畫的,時裝的,平面的,純美術的,專業各有不同,但藝術是相通的。我們經常幾個人擠在一個小小的房間,插上電吉他和巨大的喇叭,整夜整夜的開Party。每個人都會畫畫,每個人都喜歡電影和音樂,總有兩個人喜歡的設計師是相同的,總有幾個人在爭相談論同一本書。我們形容飯菜的味道用「魔幻超現實主義」,評論人物用「失控」,挑選本子用「智慧」。我們關注Marilyn Manson最新的服飾與化裝,我們彈奏Metallica,我們一起高唱Linkin Park和Limp Bizkit。我們錄歌,我們拍Video,我們隨意使用攝影棚。

那個時候我們之間完全沒有任何性別或年紀的差異。談起杜尚,18歲的預科和26歲的研究生同樣可以產生共鳴。繪畫和攝影,我們互相給對方做模特。我們互相紀錄生活中的一切。那個時候和兩個男孩子一起去倫敦,一個比我小四歲,一個和我同歲。但對當時的我來說,他們沒有任何區別。火車上我坐在中間,他們同時把手伸過來拉住我的手——那個時候感受的不是愛或者任何感情,而只是一種單純的幸福與滿足。那是在我們圈子裡,甚至整個學院最有天賦的兩隻畫畫的手,一隻精通吉他,另一只會彈貝司——後者的手指極為修長——而他們此刻都被我抓在手裡。我感覺自己被信任,被依靠,被照顧,被保護。那個時候我總感覺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當然它不是。當這種努力維持的平衡一旦被打破,我連自己都無法掌控,更沒有誰可以是我的。第一個流淚的是Camus,當初陪我去義大利的那個美麗女孩。我們曾擁有一個很美好的夏天,在我們一同住在坎特伯雷的時候,每天晚上去High Street那間有500年歷史的黑白木頭房子裡喝咖啡,一起去東站對面最大的那家Night Club跳舞。同行的就是那個有著漂亮手指的男孩子,我後來的男友,那個時候他一直很嫉妒,因為我和她才是一對。漂亮而放肆的一對。學期結束之後,由於校區不同,我和她一度很少見面。她一直給我寫信。我沒有回。她來找我的時候我讓賽普勒斯的室友為我撒謊。再想起那段經歷的時候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那段時期竟然這麼排斥這個我曾經愛過的女孩。

事態在我寒假回家之後好轉。我開始在MSN上和她聊天。因為我周圍的所有朋友那個時候都去了巴黎。因為我寂寞。但是她沒有問為什麼。她又和我在一起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每個週末都坐火車來看我。我們拍了很多很多相片——Lucy和Syd兩個人,到底哪個才是我?電影《High Art》中,雜誌社編輯Syd渴望藝術與激情,而被感情與毒品毀了的攝影師Lucy十年之後再次從她身上找到了靈感。她為她拍照。

我為Camus拍照。她的專業是Fashion Design。我拍她,拍她的衣服,拍她的模特,我幫助她完成她的Project。她也同樣幫我。她幫我尋找靈感,她陪我去了很多地方,她為我借了無數攝影器材。就在很冷很冷的初春,她穿著自己做的Corset和我去城堡,去教堂,把自己纖瘦的肩膀貼在斑駁厚重的岩壁上;我在她身上裹滿了透明的塑膠膜,在寒冷的黃昏跑到廢棄的舊倉庫,在白色石灰袋與黑色廢輪胎的夾隙中生存;為了我選定的死亡主題,我們從二手市場買了無數的玩偶,一一把它們懸掛在馬路旁邊的廢工廠里——那是她為我選定的位置,地面上充斥著無數用過的針劑和杜蕾斯藍色或橘色的碎片。

Camus把我的作品全用在了她的Project中,她的研究生導師對這些照片大加讚賞,問她,你從哪裡請來的攝影師?而我的一系列攝影作品Death of Virgin,至今仍懸掛在學院的外牆展出。那天拍攝的時候,工廠的牆壁上有個洞,不時有好奇的路人,走過來探頭探腦,不知道我在外面舉著相機做什麼。我問在裡面懸掛玩偶的Camus,路人看到那些吊死的娃娃有何感想,她開心地笑著對我說,他們的表情好像看見上帝了。

我們很驕傲。我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上帝。我們決定審美。我們創造一切。我們沉迷在自己的藝術信仰中,瘋狂的在寂寞中尋找痛苦。藝術從不對任何問題發表看法,藝術從不評論,藝術的唯一目的就是表現。表現藝術家對他內心構造的烏托邦的永恆追求,在追求路途之中的掙扎,以及最終追求幻滅的痛苦。Lucy最終無法從她已經習慣的生活圈子中脫離,儘管Syd曾經給了她陽光。她們始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個月前曾經和他說,我除了雙手,還有翅膀。雙手是用來抱住你的,翅膀是用來飛翔的。我告訴他我不會放手,但是他突然說,如果那樣我就飛不動了。當時我不相信。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最後竟然會如此疲憊,兩個世界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我真的再也飛不起來了。

想起還在國內的時候和朋友聊天,她說如果我有一個男友,我就不會去英國讀書。當時我認為那是無稽之談。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因為愚蠢的愛情而捨棄夢想?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牽絆住,我追逐雲端白色城堡的腳步。但是當命運中的那個人真正出現的時候,我一樣的迷失,一樣的失去自我。我不去上課了。我不寫小說了。我不畫畫了。我不拍照片,我也不上網了。我變了。睡公主從自己的世界中甦醒,她愛上了那個讓她睜開雙眼的王子。開始的時候,朋友們都說,他吻醒了我;半年之後,朋友們都說,他毀了我。離開英國的最後一個月,我抱著當年彈吉他的男孩哭泣。他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本來是光芒四射、如太陽一般閃閃發亮的獅子,但是他對我嘆息,因為那時候的我就像一隻螞蟻,任誰都可以一腳把我踩死。後來他翻開一本關於哲學的書給我看,書上有一句話說,上帝懲罰他所愛之人。

另一個朋友同樣對我說,上天既已給了你容貌與智慧,它必定會讓你經歷一份痛苦的戀情。但是我不甘心。我休了學,不顧所有人的勸阻,飛了八千四百公里回來尋找我的愛,但是我找不回來。面前經歷的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告訴我,我所愛的那個人,在他離開英國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死了。永遠都回不來了。一併消逝的還有所有我們共同所經歷的——屬於我們的藝術小群體隨著研究生的畢業典禮而解散。有的人回國了。有的人去了其他城市。留下零零散散的兩三人,各自找到了男女朋友,與大家也不再聯繫。圈子消失了。在我下飛機的那一天,在我終於走進家門的那個剎那,我沒有感覺到任何溫暖。四壁蕭條、黯淡、陰冷、空曠。屬於夏日的甜蜜永遠死亡了。那個夜晚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感覺寒冷。明明已經回家了,明明已經回到了父母和朋友的身邊,但自己的感覺,和在遙遠的大不列顛躺在地板上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我仍舊還是一個人。我很孤獨。我懷念夏天以前的一切。美麗往往是短暫的,但我當時竟然以為那就是永遠。

Lucy死了。我還要活下去。一個新認識的玩車的朋友,剛從西藏回來。他對我說,不妨嘗試換一種生活。開著他的改裝軍用吉普,他帶著我在陽光下飛馳。我很快樂。溫暖的冬日陽光沒有夏天裡那麼刺目,被照耀的感覺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如果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那麼就告一段落,把這一頁翻過去,重新開始另一段人生。我想他是對的。我們無法改變世界,我們不是上帝。但至少一個人的生命屬於自己。


28th Nov. 2004
BE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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