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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一朵雲--The Wayward Cloud

天边一朵云/TheWaywardCloud

6.5 / 5,408人    Hong Kong:114分鐘 | USA:112分鐘 | Argentina:114分鐘

導演: 蔡明亮
演員: 陳湘琪 李康生 陸弈靜 楊貴媚 夜櫻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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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這麼

2005-12-15 21:22:49

天邊一朵雲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如果我們把情色表現得如此狂暴,或無恥,也許是因為我們心中有巨大的悲哀。
我們就有了一個名字叫作變態。


李康生那張死樣活氣的臉,與陳湘琪隔著窗戶對望,身體赤裸著,與昏死中的AV女演員進行激烈的工作。他汗流浹背,在最後一刻到來的時候,衝過去抱住陳湘琪的頭,射進她的嘴裡。長長的靜止。
我想這個女人要哭了,果然,她慢慢地哭了。
然後是一首巨老的歌。「天邊一朵雲,隨風飄零,隨風飄零,浪蕩又逍遙,我的情郎,孤獨伶仃……」
我愣住了,也有點想哭,有一些奇怪的久違的情感冒出了……蔡明亮的電影總是這樣子,在結尾的時候,讓你一下子呆了,於是前面那所有的晦暗與沉悶,所有考驗你耐性的超長的長鏡頭,都可以原諒,而且簡直可以回味了。
回到最初的開端,是面臨旱情,極度缺水的台北,媒體努力地鼓勵市民吃西瓜。吃西瓜比賽、電視上西瓜造型的女郎、西瓜代替玫瑰作為定情物……鮮紅的,甜膩的西瓜汁,代替無色無味的清水進人人們的生活,粘乎乎的西瓜汁觸手皆是,洗不掉也不捨得用嚴格管制中的清水去洗。如果我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一定會覺得說不出的煩躁。但是電影裡只是盡力地托出一派冷靜與冷漠,暗灰的幽藍的晦綠的光線,彷彿讚揚台北市民的忍耐力與良好的與政府合作意識。
    陳湘淇是這樣一個良好市民。有正當工作,獨居,從不招惹是非,下工後到處撿空的純淨水瓶子,裝上水,小心翼翼堆放在冰箱裡。惟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公廁里偷水,但是無傷大雅對不對?
多年以前,在另一部影片裡,她在天橋下面一個叫小康的男人手裡買了塊手錶。現在,天橋早就拆毀了,她卻又遇到了在公園的長椅上打盹的小康。像一朵雲遇上了另一朵雲,這樣的一場邂逅。
小康現在成了一個A片演員。他把切開的西瓜放在女演員的兩腿間,用手指插進瓜瓤模仿做愛;他把西瓜皮扣在頭上,騎上女演員的身體奮力拼搏;他把西瓜汁抹滿女演員的全身,敬職敬業。其實小康討厭吃西瓜,從很久以前起。西瓜是種太淫蕩的食品。是蔡明亮喜歡的曖昧的道具。在缺水的日子,小康偷爬上公寓樓頂,在蓄水池中洗澡。這是他抵擋乾旱的方式。泡在水裡的時候,他身上長出了魚鰭和鱗片,他望著天空唱起了歌。


我非常喜歡這電影裡出現的歌舞。粗俗、滑稽、艷麗得超出了現實之外。屬於化身為魚的小康的那首歌叫作《半個月亮》。「我望著殘月心蒼茫,那另一半在何方,是不是照在你身上……」曾經於上世紀中葉流行在東南亞華人圈中的這些老歌,划過時空而來,既是蔡明亮之私愛,也給這個片子鍍上了明亮的光彩。
彷彿陰冷光滑的綢緞底子上,繡上了大朵大朵明黃艷綠朱紅的花朵,絞著金銀絲的邊,放到太陽底下一照,絲絲的光線截得人眼睛發花。只覺得一種俗氣的熱鬧,騰騰地熱熱地蒸了上來,讓人心裏面癢癢的,吊在半空裡的陣陣歡喜。
因為拍A片卻不能順利勃起,小康在洗手間裡對著黃色畫冊努力手淫,收效甚微。工作人員推門擠進來,說:「要不要幫忙?」小康憤怒。接下來幻出又一場歌舞秀,我們的小康整個人變成了一隻的陽具,徘徊在公共廁所,沒精打采,心驚膽跳,不知所措。然而紅衣的女郎們跳出來,揮舞馬桶刷,為他唱起了勵志歌謠。
屬於陳湘淇的歌和舞,卻是那麼地甜蜜。因為在她心裡,有了愛情。關於愛情,這是在充斥著水與西瓜的蔡氏電影中太匱乏的東西。清澈的、渾濁的、狂暴氾濫的、點點滴滴的……那些水總是無所不在,可是浸不入心裡去;粘稠的甘美的西瓜,輕易地被切開,如同輕易地打開你我的雙腿,顏色紅得像你我無法壓抑的慾望,可是終究無法解渴,可是人們終究需要它。
我們知道,在蔡明亮的電影裡,愛情從來就難以存在。這一次,愛情來了,出乎意料之外。是導演發了慈悲,還是又一個故弄玄虛的希望的破滅?
至少現在,在螢幕上,陳湘淇正在甜蜜地盛開,花朵簇擁著她,她唱道:「這就是我倆愛的開始,就是我倆愛的關係,誰也難忘記,永遠難忘記。我和你像鳥比翼,要永遠永遠依偎在一起看,著我別睹氣別睹氣,要什麼都給了你……」這是舊上海時代歌后姚莉的《愛的開始》。
愛真的開始了。自從小康蹲下來,用菜刀將陳湘淇粘入柏油路的鑰匙挖起,清冽的水從地上的缺口湧出的那一刻,連觀眾在內,都看到了「愛情」。
愛情永遠表現得那麼老套,像一首老掉牙的歌。默默對望,一起做飯,跳著腳抓廚房裡滿地跑的螃蟹,你出門了我還想著你,我衝著你傻笑……難道你我未曾經歷過?難道看到這些你我未曾或甜蜜或辛酸地想起一個人?我說,我想到了。即使今天我已經不再期盼愛情。


我還記得,在那部叫《愛情萬歲》的電影裡,楊貴媚坐在公園裡一直哭,拼命地哭,直到電影結束,她還坐在那裡。哭。哭到天地荒涼,慘然無言。被稱為「萬歲」的東西或人,歷史會證明他們是一個荒誕無稽的笑話。然而這也是對於愛情的解答嗎?或者說是給愛情的一個響亮耳光?
這可能還是一部關於A片的、性的電影。小康是A片演員。他不想讓陳湘淇知道。他甚至不想和她做愛。我是這樣理解,當做愛變成了一項艱辛的工作,用來謀生時候,你怎麼能夠指望用做愛來做出「愛」?所以當他們坐在桌子下面,小康吸著陳湘淇用腳趾夾住的煙,情慾湧動得讓坐在電腦螢幕前吃著石榴的我也心懷不軌之時,小康,他,竟然大逆不道地睡著了。她只好孤獨地抱著西瓜,充滿渴望地舔著這渾圓的多汁的水果,她不知道,西瓜是小康拍A片時的道具,她也不知道小康曾將她遞給他的西瓜汁偷偷倒掉。
與此同時,小康在賣力地工作。,他揮汗如雨,辛苦無人知。「你何必要說苦,何必要說苦,要做大丈夫,必須挨盡辛苦……」赤裸的身軀糾纏,機械的男女交合,現場的確如A片一樣盡色情之能事。
蔡明亮曾如此聲辨:「A片不會掉眼淚,但看這部電影一定會!」事實上,身為小眾導演的蔡明亮此片在台灣上映即獲得良好上座率,不能不說片中尺度大膽的色情場面具有一定號召力。「這是一種手段。」蔡明亮說。
不錯,如果我們想要被了解,怎麼可能不需要任何手段?如果想要愛和被愛,又怎麼不可能需要手段?
可是,電影裡,他們沒有手段。他們就是那樣默默地呆著。他們走路、睡覺、喝水、吃飯……機械的呆板的生活片斷,零亂地充斥於空洞的房間、樓梯、廣場、地下通道,你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也許連演員自己都不知道在演些什麼。你只看到他們在世界上走,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兩個人是各自孤伶伶地走。然後,悲哀來了。無可抵擋。
愛情,能有什麼用呢?



但色情毫無疑問是有用的。至少它能夠讓我們得到肉體的歡娛;A片也是有用的,它繁榮文化市場,豐富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業餘生活。
拍A片是一項枯燥而艱苦的工作,不僅是小康,他的搭擋女演員們,也嘗盡了個中滋味。夜櫻李子穿著高跟鞋,艱難地半蹲著拍完自慰戲,用來自慰的礦泉水瓶拿出來時,瓶蓋不見了,導演驚慌地上前幫忙尋找。她不知為什麼昏倒在電梯裡。劇組的成員沒有送她去醫院,卻抓緊時間,爭分奪秒地讓小康與她配戲。小康只好抱著這具沉重的肉身,翻過來一次,翻過去再做一次,換了一個姿勢又一個姿勢,她始終不醒。他累得滿頭大汗,一抬頭,撞上了陳湘淇在窗外驚恐的眼神。
還有陸弈靜,在拍完浴缸中的一場戲,假睫毛不見了,妝糊得滿臉的黑,她伸出手滿地摸索。劇組其他人員已經筋疲力盡,一鬨而散。她辛酸地微笑了。做這些是為了什麼呢,左右不過是為了錢。對於大部份人來說,錢並不是容易掙的東西。
多年以前,《色情男女》中的徐錦江,這個香港三級片老演員,在戲中亦扮演一個過氣了的A片明星。我記得片場休息時,他披著毛巾坐在一邊,默默擦汗時的眼神,那人到中年一事無成的頹唐和無奈,令人過目難望。相比起來,陸弈靜的載歌載舞,悲涼地唱道:「一切都能都能忍受犧牲,就不能放棄我這顆心,誰叫我沒錢,我只有賣靈魂,滿足這顆同情心。」自然要淺淡得多。
因為重點不在陸弈靜這裡。因為有李康生在。這個總是沉默著的,不英俊的臉上掛著陰陽怪氣表情,或者目光呆滯的傢伙,對陳湘淇竭力隱瞞著的秘密將要被揭破。 於是,有了最後一幕的驚濤駭浪。
他們隔窗對視,陳湘淇一直叫,一直叫,尖叫,像要把悲哀全部叫出來,而小康,衝過去將悲哀射進了她的嘴裡。她舉起高跟鞋,要向他臉上砸過去,最終卻沒有。她只是哭了。在最後,看不見小康的臉。只有那個僵直的,強弩之末的背影。在最後,他們誰也沒有看誰。
「我的情郎,孤獨伶仃,就像一朵雲……」
我的生命,或許只是個笑話。但我曾經溫柔地注視過你。


《天邊一朵雲》
蔡明亮2005年作品
主演:李康生,陳湘淇,陸弈靜
客串:楊貴媚,夜櫻李子
八卦一:李康生在最後與日本AV女星夜櫻李子的肉搏戰中,破例說了句台詞:「我受不了了。」據他爆料,是因為夜櫻李子小姐體重達130斤,實在害得他欲哭無淚。
八封二:蔡明亮下一步將再接再厲,拍一部尺度更大膽的情色片,壞小孩子們可以拭目以待中。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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