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永不長大

渴望永不長大
——電影啟示錄

(一）回憶之痛
    記得很小的時候就看過大眾電影對《鐵皮鼓》的一些簡介，大致是主人公小時候為了不讓自己長大，竟從樓梯上滾下摔壞脊樑後真的再不長大，哪知此後他也有了一些神奇的能力和種種異於常人的經歷。十多年以後，當我邁過了三十歲的門檻，偶然一次在書店看到了新翻譯出版的《鐵皮鼓》，不覺心中一動，買了下來。滿以為，我會很快將它啃一遍，以解心中那似有似無的情結，可我終於連碰都沒碰一下就讓它淹沒在書架之中。很長時間以後，我在不經意間頓悟，回憶是一種美好的感覺，直到死去的前一刻，它都是我們對這世界留戀的最重要原因。然而，這種感覺也如墓室中塵封的錦緞，在寂靜的黑暗中發著光，任時空飛轉仍保持著昔日的美麗，可一旦重回現世，白晝的光線只輕輕地一掠，這美麗便瞬間化作塵灰委地，空氣中徒留下淡淡的腐味，也旋即稀釋在風中遠遠飄散了。
    直到過了三十歲，我才從朋友那裡知道有一部好看的美國影片叫《美國往事》。一個寂寥的下午，拉上窗簾，輕輕地打開電視和碟機，竟有一段熟悉的音樂響起，當然我一直不知道原來是這部影片的主題曲。在一種傷感的氛圍中，主人公的年華短短幾分鐘內便黯然逝去，老邁的他回到兒時生活的那條大街，一切回憶如細小泉水，絲絲湧出，最美的畫面在回憶中第一個出現：那是懵懂少年麵條（諾德斯）趴在胖子家廁所的隔板上，透過一個自以為隱蔽的小洞，偷窺在迷漫著煙霧般的麵粉與灰塵中的破陋倉庫中苦練芭蕾的黛勃拉美麗的身影，那美是低俗生活中不可能真實出現的幻景，但卻是曾經混跡於那樣的時代那樣低俗街頭的少年們共有的幻想。此後，美麗幻想曾那樣令人心跳加速地靠近了諾德斯，但當年少無知的諾德斯抗拒不了大街上同伴的召噢，帶著複雜的心情走出美麗的黛布拉家，身後的大門重重地關閉了，這剛剛來臨的幻想般的幸福被街頭的誘惑無情地扼殺，尤令人痛苦的是這美好的一幕不僅成為諾德斯此後一生最大的遺憾，隨著時光的流逝，美麗化身的黛勃拉由一隻貧賤階層飛出的金色夜鶯變為了權貴籠中的一隻金絲鵲，光陰演化的最後故事像一把沾滿污穢的利刃一下一下惡毒地劃破這唯一美好的回憶，於是，電影的結局只能是：街頭男孩走完齷齪的一生最終定格在吸食鴉片後迷茫的笑臉。
    我常在午夜時分突然驚醒，然後腦中一片空白，茫然不知身在何處。不是故弄玄虛，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相信冥冥之中早已有人安排好了我的前世與今生，我只是如一枚沒有自由的指針在錶盤上奔走，不能快了，也不能慢了，這就使我每每有兩種感覺：努力前行時的懷才不遇與自甘放棄後的意外驚喜。於是，我從很小的時候也就開始了回憶。現實在無知無覺中被日光曬成回憶，而直到它真正變為或紅或青的乾果，我才從牙齒縫隙中咂出一絲絲淡而清晰的味道，這味道隨歲月流逝愈來愈濃，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消失於這一次輪迴的時候，週身會瀰漫著這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