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的大淫幕

 

   《天邊一片雲》，確有宣淫嫌疑，但作為台灣電影，它仍不乏新意和可令觀眾反思的空間。
    熟悉蔡明亮電影的人，看到開場那令人瞠目結舌的西瓜性愛時，大概會嘆服蔡明亮的「做愛想像力」，同時恐怕多少還要感到一些滑稽，因為早在[愛情萬歲]時代，西瓜就已經被蔡明亮用來充當性道具。在這部電影裡，充滿肉慾的西瓜更是被大肆使用，西瓜汁、西瓜傘、破碎的西瓜瓤，甚至有一段陳湘琪還把一個大西瓜藏在衣服下面，這使她看起來像個孕婦（片中很多隱秘，需要慢慢發掘）。西瓜的多汁、鮮紅極其特殊的肉感，在片中大都表現為一種赤裸裸的性暗示，當然，蔡明亮也絕不會忘記自己最喜歡的另一個道具，水。夏季的台北，缺水的台北，各種瓶裝的水幾乎無處不在，陳湘琪每日所作的除了搬運西瓜，就是不斷地往家裡弄水，這不但製造了一種無處不在的乾渴氣氛，也同時為影片背景提供了一種大汗淋漓後，黏糊糊的奇怪感受。

    此時的李康生不再是天橋上買手錶的青年（影片沿用了[你那邊幾點]和[天橋不見了]人物關係），他是個A片演員，和從法國回來的陳湘琪再次相遇後，他們之間蕩漾了情慾，但他們之間更瀰漫著無窮的惶恐、遲疑和壓抑。的確，這是蔡明亮最為宣洩的一部電影，但同時它恐怕也是蔡明亮最壓抑的一部電影，只是這一次這種精神壓抑竟然是通過性的壓抑表現出來的。撕去那5段歌舞場面，撕去那些赤裸裸的性的紀錄，這部電影依然是徹頭徹尾的蔡明亮電影，它和大島諸的[感官世界]相比，差距依然很大，但在蔡明亮自己的電影譜系裡，卻並不是最令人感覺痛苦的一部電影。
    影片對白一如既往的幾乎沒有，但人之間的疏離感卻因為性的頻繁介入，變得不再那麼不可捉摸。其中描繪李康生和陳湘琪的幾個生活場景，甚至出現了蔡明亮電影難的一見的凡人樂趣，比如兩人在廚房捉螃蟹、炸粉絲，還有發生在電梯、樓道裡的一些細節，都不再一味地展示生存苦澀，相反，呈現出一種類似愛情生活的常態來。但這些都是表面現象，蔡明亮對男女之情的懷疑並為因此減弱，相反，直到影片最後觀眾會突然感到一種遲疑，發生在李康生和陳湘琪之間的，究竟是什麼？那不是愛情，但似乎也不是單純的性的釋放。

    說個荒唐的想法，整部電影給人的感覺不僅僅像是一次男人和女人艱難的對話，它更像是一次漫長而痛苦的手淫。這大約就是蔡明亮電影一貫的外在形式：性慾大於情慾，對這種形式的痴迷早已傷害了蔡明亮電影的核心力量，也使他有別於大島諸，使他相比大島諸遠遠顯得小氣和懦弱——一味賣弄自己的壓抑和痛苦，對一個作者來說，意味著難以逾越自身侷限。這種都市人、邊緣人的寂寞和壓抑，在[愛情萬歲]里其實已經表現地淋漓盡致，但蔡明亮在他其後的作品中依然固執地緊密圍繞這一主題，通過不同形式和包裝，反覆宣講，再三言說。可見有些他個人迫切要說的東西，還始終壓抑在他的心裡。最後一場痛苦的性高潮，的確是這部性壓抑電影的總爆發，在華語電影裡，這樣的場面還真是罕見，但我感覺它依然充滿了蔡明亮式的自作多情，我很想知道在這樣超越尺度地釋放之後，他的創作衝動將會把他的下一部電影導向何處？
    片中的歌舞段落依然比較神采飛揚，引用的是五六十年代的老歌，包括有洪鐘的《半個月亮》、《奇妙的約會》，葛蘭的《同情心》，姚莉的《愛的開始》何張露的《靜心等》，基本上都用的恰到好處，其中陳湘琪在蔣介石雕像前的表演，更是極盡嘲諷之能，很詭異，很有趣。《愛的開始》更是恰如其分，擺放的位置，非常精彩。

    《天邊一片雲》是蔡明亮繼[愛情萬歲]後，電影思想、電影語言和電影技巧的集大成者，很多場景的處理可謂神采飛揚、意味深長，但這部形式感強烈的影片，恐怕依然不適合更廣泛的人群觀賞。有些電影人窮其一生建造的，其實不過也就是一塊屬於自己的大淫幕，但男人們似乎都更喜歡丁度·巴拉斯那樣快樂的色情，對蔡明亮這種無端抽搐地性愛，我們最好還是敬而遠之。

  《天邊一片雲》
   導演：蔡明亮
   主演：李康生、陳湘琪、楊貴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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