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主角

在螢幕前的時候，時間變成了某種有彈性的介質，輕輕巧巧地就被扯成細韌而透明的脈絡，籠罩起一切來。

近乎靜止，這大概就是蔡明亮吧。--"我不太靠靈感，我愛拍生活里很平常的事情。我認為生活往往就是這些很平常的因素構成，像喝水啦吃飯啦。性的部份，也是很普通的事情，當然我用的時候也想它是什麼意思，可不可串起一個故事、連成一個氣氛。"老蔡自個兒是這麼說的。

於是，我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個售票小姐用細瘦的手指仔細地剝下那半個壽桃的一小塊又一小塊，送進嘴巴；看著她跛著腳推開廁所裡一扇又一扇的小門，衝下一次又一次的水；看著廁所裡的男人木然地抽了一口又一口的煙；看楊貴媚緩緩磕著一顆又一顆的瓜子……這無聊單調重複又不可抑止地繼續著的一切又一切。

鏡頭不動的時候，我的耳朵便仔細過濾著那些湧來的聲音。淅瀝的雨聲，影片《龍門客棧》的台詞，鞋底磨著地板拖沓的悶響和回音，放映機轉動膠片的噠噠律動，甚至是排氣扇的葉子鼓動風的聲響，嘴唇呼出煙來的嘶音……都一股腦成了影片的配樂，和這斑駁迷離的光影紋路揉到了一起。

時間在那些個似乎無盡的長鏡頭中顯得那麼充裕，易於揮霍。我已經沒有了任何對劇情的期待，我只是把自己浸泡在那一窪水中，那老戲院外大雨積起的暗湧情緒中。所以，當44分零幾秒響起的那句"你知道這戲院有鬼嗎？"的對白時，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儘管我在漫長的節奏中磨蝕了期待，可還是能從戲院這個清冷幽邃彷彿迷宮甬道般的地方依稀看到點什麼牽扯--售票小姐把小心切下的半個壽桃送去放映室，擱在那滿是菸蒂的菸灰缸旁的泡麵盒上，這是一種等待回應的姿態嗎？她在戲院高高低低的臺階上扣響不均勻的腳步聲，她用圓圓的眼睛凝視著螢幕上那個英姿不俗的武俠女神上官靈鳳，她是在找尋什麼嗎？而那個日本男人時不時飄忽的眼神微微湊過頭去的姿勢又是慾求著怎樣的片刻溫暖慰藉？迂迴的走道狹窄的雜物間空隙，男人和男人身體的擠壓又是暗喻著哪種被壓抑的情感流動？近影片結尾處，石雋和苗天帶著某種苦澀的笑容說著"都沒人看電影了，也沒人記得我們了"，又是蔡怎樣的留戀和長情？（總覺得影片中那個被牽著手來戲院看電影的小鬼沒準就是蔡的童年記憶。）

對於這些絲絲縷縷我無法簡單地拿一堆寂寞、孤獨、壓抑、懷舊之類的詞彙堆砌其上草草了事，但是除了單薄的描述外，我又只能順著鏡頭，這拉扯著又阻止著，牽引著又離間著的鏡頭，在螢幕這邊不遠不近地看著。

"我想起月下，我想起花前，多少的往事留在我心田，一半是辛酸，一半是甜蜜，一年又一年長叫我留戀，留戀，留戀……"也許我永遠無法真正體會其中完全的情緒，我只知道這裡時間才是真正的主角。我只是久久地回想起電影散場時時間靜止般的定格畫面，就像誰說的那樣："誰又能責怪導演的不捨呢？"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