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無夏

我匆匆地掀了自己一巴掌，剛氣勢洶洶地說過自己向來對台詞多的影片全無好感，卻忘了法國還有一個叫Rohmer的老頭。四季系列我看了春冬秋，由於《春天的故事》看得較早，如今只留下一灘清新雋秀卻又寧靜愉悅的氤氳，直到《秋天的故事》抹上色彩濃郁和酒香充溢。

我一直惡劣地揣測喜歡Rohmer影片的人會是怎樣的，他們是否和老頭本人一樣清瘦而面色蒼白。我不敢以偏概全地妄說什麼，至少在四季中，這是一群衣食無憂的人，他們衣衫潔淨顯得高雅受過良好教育，我甚至可以嗅到織物上遺留的清潔劑的味道。於是生活可以是晚餐後，客廳的沙發上，充實的書架旁，幾杯酒，若干朋友，滔滔不絕地談論爭辯關於哲學信仰和靈魂。但是，同時他們又是如此地沉醉於日常的細碎樂趣。

春秋冬更多講的應該是關於女人——獨立的知性女，上年紀的大多理智，智性和沉靜，而年輕女孩多半熱心，理想化，敏感和愛好牽線搭橋（這總讓我莫名地想起簡 奧斯汀小說中的人物）。一切情節進展和鏡頭取向都平直而遵循生活化，看來全無隔膜像是透過自己的瞳仁觀望四週，最多不過是此岸和彼岸之間狀態境遇和意識理念的不同罷了。

也許正是由於春秋冬中的人物擁有的已不少，生活框架趨於穩定，他們更像是總在小心翼翼地四處試探，這不同於在對前方的迷惑茫然中左突右撞，這更類似於一種調整，在原本香味誘人的蛋糕上如何擠上一些漂亮的奶油花紋。於是在影片中，我無法期待任何激情，奇遇和神蹟，即便在中年人溫呑的愛情緩緩漲潮，曖昧的情愫開始抽絲之時，在似乎圓滿歡快的結局來臨之時，Rohmer依然會讓一個甩動的尾巴蔓延其後，使我幻覺自己看到一幀法語的「未完待續」。這是一種怎樣的狡黠智慧，看起來說了很多，但是可能什麼也沒有說。

誠然，這裡少不了愛情，但是要說Rohmer是什麼「情愛動力學大師」，如果單從春秋冬來看似乎他更鍾情於那些哲學，也許在Rohmer看來情愛也逃不脫人文，終其到底無非是人生人性延伸的一支。春中的哲學女教師，秋中女孩的前男友——那個哲學教師，冬中兩人看完莎翁戲劇大談Pascal證明神存在的賭博論證，柏拉圖或者是「擦邊球」雨果……這些遠非巧合。然而，僅僅是探討，探討，還是探討，一個讓自己影片中的演員說話奇多的導演卻極少把本身真正的意識之手揮動幕前，明確地去表達。

比較春秋冬，我似乎更傾向於《冬的故事》，原因很簡單，春秋在情節和人物上重疊較多，雖然側重點偏向可能不同，而冬似乎在這三部中稍顯出位（我不曾奢望在四季中遇見這樣一位矛盾任性善感的小美女，更不敢猜測被賜予這樣一個戲劇化的結尾）。似乎業界最為推崇秋，我懷疑是否某種程度上佔了法國鄉村葡萄園美景的便宜（：P，胡扯胡扯，嘿嘿）。事實上，我相信Rohmer是個願意親近自然的人，否則為何片中的人物老愛有幢帶大花園的房子，又總是不知疲倦地開車跋涉下鄉呢？

Rohmer，這個堅持自我的古典老男人，我在這個夏末卻期待著夏天的故事。